清晨,透过树梢射进来的秋日阳光,在两个人的肩头上熠熠跳跃着,叶脉间偶尔滑落一两滴鸟鸣声。
如同象牙塔里再寻常不过的一对情侣,他们手牵着手在校园中漫步。
微风轻轻地吹拂着,撩动树上的绿叶,相互间碰撞摩擦所产生沙沙的声响,有些沙哑,有些浑厚。宛如管弦乐队里的低音贝司所发出的声音,厚重却不失好听。
霍延霆微笑着侧耳倾听这像是从遥远的时空飘来的声音,睁眼看着与他并肩的女人,心里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
女人一边盯着飘浮在这静谧的空间里闪闪发光的光粒子,一边努力试着理清头绪。
一方面,她不喜欢霍延霆却贪恋他的身体;另一方面,从欢爱中产生的愉悦让她忘了不喜欢他这回事。从前,徐佳莹之所以选择开始这么一段关系,是因为她自信能把肉体和精神分得清楚,然而昨晚她却模糊了二者的界限。
她知道温水煮青蛙的道理。突如其来的大敌当前往往让人做出意想不到的防御效果,然而面对安逸的环境往往会产生不拘小节的松懈,也是最致命的松懈,到死都还不知何故。
在局面一发不可收拾之前,她一定要做一个彻底了断。
“我有话想对你说!”她猛地抽回相握的手,表明态度。
“你想说什么呢?”他微笑着问道,眼神十分柔和。
明媚的阳光之下他的侧影就像一座浮雕,端庄的五官极其醒目,多么好看的人啊。
她朝别处扭过头去,简单的几句话突然变得难以启齿。
“你喜欢我,对吗?一定是很喜欢。不然,不会大半夜到学校找我,不会开车跟着我,不会在七夕节和我表白……”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抬起眼皮朝他看,“可是你要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你。我喜欢他,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了。然而,最让人可笑的是他也深爱着另一个女人。我明白单相思是什么感受,像坐过山车一样,时而冲上顶峰,时而坠入谷底,看着长长的轨道,你压根无法思考它究竟要转多少圈,要走多远。”
“所以,不要喜欢我,因为我绝对不会爱上你。我确实贪恋你的身体,但也仅此而已。”她黑色的眼珠子盯住他,神情麻木不仁。
他没有做声,望着她,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绝望之中。她把他自云端推下,他被摔得粉身碎骨、血肉模糊,而她站得太高连一丝声响也不曾听见。
“这是正式的拒绝吗?”
当疼痛几乎令他窒息的时候,很奇怪他还能保持如此平静的声调。
“是!”她决绝地说,“以后我不会再去公寓了,还有手链还给你。”
徐佳莹从包里取出蓝色丝绒盒物归原主。
“把它送给会珍惜的人。”这是她最后的善意。
他目送她曼妙至极的身形穿过梧桐环绕的林荫道,足下踏着落叶铺就的金色地毯,一步又一步,由近及远,视线捕捉到了她黑色裙裾的最后一闪,接着她就拐过弯消失了。
他浑身颤抖,吃吃地笑了,笑声像幽灵一样诡异。他没有抽泣,眼泪像决了堤一样从他眼睛里痛痛快快地淌下来。
徐佳莹软磨硬泡求曹影让她一起去接机,她想亲眼看看那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就算死也该当个明白鬼。
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早上他们乘了两个小时的车抵达机场,一望无际的停机坪停满了各式各样飞机,走进候机楼,来自世界各地的旅客们川流不息。整个机场就像一家热闹非凡的剧院,形形色色的人物同时上演着离别和重逢。
曹影很是紧张,衣着打扮得十分考究,唯独领带打得不满意,松了系,系了松。一旁的徐佳莹看不下去,亲自动手替他理好。
她叹息了一声,告诉他:“你现在的样子很好。”
人流如潮水般涌出来,他们等到了曲舒雅。
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呢?清丽的容颜仿佛朦朦胧胧的月亮,秀眉杏眼樱唇都蒙上薄雾,仿佛前朝一幅微微惹尘的淡彩仕女。
“我回来啦!”她脸庞笑容荡漾,飞扑上来拥住曹影,袖子轻轻滑落,露出嫩笋般的一截手腕。
“路上累不累?”他的语气温柔得让人嫉妒,徐佳莹心里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曲舒雅自他的颈脖处出探出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瞅着徐佳莹:“你一定是徐小姐吧?我常听曹影提起你。”
她的微笑先是在清澈的眼睛里隐含,而后才慢慢地在柔美的嘴唇显现出来。这一感性十足的微笑足以让人整个身心都为之融化。
徐佳莹闻言绷直了身子,下意识紧张地问:“他说了我什么?”
曲舒雅低笑一声,“你为什么不自己问他呢?”她笑嘻嘻的斜乜着眼看男人窘迫不安,女人欲语还休。
中午,三个人围炉吃火锅。
锅盆底下还在用小火慢煎,掀开了透明的玻璃盖,憋了许久的蒸汽一拥而出,餐厅里顿时溢满了火锅辛辣的香味。
曲舒雅绘声绘色地给两个人讲述自己在美国的奇葩遭遇,把徐佳莹逗得捧腹大笑。她们都是性子直爽的人,越谈越投缘,还不约而同说起曹影的糗事。
曹影好脾气地充当忠实听众,时不时给两位女士布菜。
几杯酒水下肚,曲舒雅眼角眉梢平添春色,她喝得兴起,拿胳膊肘捅一捅曹影,抱怨道:“你交了女朋友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太不够意思了。”
曹影心中一突,举目看向对面的徐佳莹,矢口否认:“你别胡说,人家有男朋友的。”
徐佳莹耳根发烫,急急跟了句:“我跟他已经分手了。”好似自己都以为曾经他们交往过。
瞧见二人的情态,曲舒雅噗嗤一笑,脸上春光分外明媚,她忽的叹了口气,有感而发:“喜欢这样一个榆木疙瘩,一定很累。”
“的确很累,比如说两年前,他好容易答应陪我过生日,可知道你生病他立刻飞去,让我一个人苦等。”她抛却少女的羞涩,开诚布公地和假想敌谈心。
说话间,她脑海中蓦然闯入一张凌厉的五官,心莫名的感到烦躁。
听了她的话,曹影眸中春水荡漾,那涟漪一直推到心底。
二天后,曹影主动提出要弥补两年前的失约,他订了同一家餐厅约她共进晚餐。
出门前曹影接到曲舒雅的电话,他迟疑片刻还是去了指定的酒吧。
“在这里!”曲舒雅擎着一只酒杯,向他招手。
这里的气氛安静,陌生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坐着,彼此倾诉着,歌手富有感染力的歌声,缓缓地在空气里弥漫。
曹影开门见山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她白了男人一眼,伸手推过去一杯鸡尾酒。
曹影低头啜饮一口,视线落在手表的指针上,心想时间还来得及。
曲舒雅开始一个人喝闷酒,仰着脖子,一杯接一杯。曹影知道她刚离婚心情不佳,从旁好言相劝。
她一概不理,醉到眼睛开始发蒙,突然开口:“你知道吗?其实我以前喜欢过你!”
“什么?”曹影震惊得说不出话。
曲舒雅转身,流目看住他:“你那么好,笑的时候温柔得一塌糊涂,永远也不会生我的气。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可是不管我怎么暗示你就是听不懂,你总是把我当作小妹妹看待,一赌气我就去了美国留学。一年后,你突然开了窍,表白说你喜欢我,不过那个时候我身边已经有别人了。这些年,你一直守着不肯放弃,我是知道的。但是你不知道,你早已经爱上了别人。”
“不!我没有……”他的心飘到了高处,高高吊起又急速下坠。
“小时候我最喜欢穿过年的新衣服,并不是衣服有多么好看,而是因为那是我期盼了一年的东西。你像喜欢一件新衣服一样喜欢着我,想象把它点缀得无比美好,然而有一天当你真的穿上了却发现并不合身。”她长舒一口气,嗓音飒飒像穿过叶隙的风声。
曲舒雅直直望向他,口吻严厉非常:“你喜欢的是那个你不敢去看,又忍不住不看的人。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别再错过她了!”
他如雪灌顶,突然的一阵清明。
“我喜欢她吗?我……我是喜欢她的!”曹影痴痴重复,猛地抬头迎上曲舒雅的目光,眼底一片澄明,再无波澜,“我该走了!”
距约定的时间已过了两个小时,杯子里的水都凉透了,服务生上前问她要不要点餐,她喃喃自语:“我等的人还没来呢。”
徐佳莹极不雅观地伏在桌面上,空空落落的目光钉死门口,进来一个人不是他,两个人不是他,三个人依然不是他……
今天是他第一次主动请客,徐佳莹盛装出席,美丽得如同穿着水晶鞋的灰姑娘,然而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一响她又被打回原形。
她从未拥有过他,却好像失去他千万次。
她心里布满绝望,又被绝望里透出的一丝希望折磨得死去活来。
从前她以为自己有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勇气。可其实上她仅仅是一头被无数稻草压垮的骆驼。
徐佳莹想如果不停止爱他,她就会死,她要走了,她必须走。
餐厅外面下着瓢泼大雨,行色匆匆的人们从她身边经过,雨点打在身上彻骨寒凉,她该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