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王女十二岁的生日,出席宴会的均是帝国中有名望的贵族。蒂亚玛特已经出落得十分亭亭玉立,虽然在外生活了九年,可在言行气度方面俨然是王储的风范。
蒂亚玛特是帝国重要的继承人,也是保证政治稳定的筹码之一。菲尼克斯因自己吃过不懂政治的苦,对女儿怀抱了很大的期望。她也曾无忧无虑过,如今却早已放弃了作为个人的意义。
菲尼克斯虽然遗憾,却从来没有抱怨过。她是明白这个道理的,荣誉与责任共存——即便明白得稍显晚了一些。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蒂亚可以过更恣意的人生。可这也是很难实现的事——起码成为继承人这点已是她注定的命运。
所以,对于将女儿培养成为如此出色的继承人这点,菲尼克斯是十分感谢切尔西的。
三年相处下来,菲尼克斯确实越来越喜欢这个聪慧可爱的女儿。在理智与行为上她都极力塑造着母亲的形象,但在内心深处她也十分明白,比起母亲对孩子的感情,自己对蒂亚的喜爱更像是大人对聪明懂事的孩子的感情——毕竟这样的孩子能够让任何人喜欢。
菲尼克斯曾反复质问过自己,也惭愧羞恼过,甚至怀疑自己当初做出那样的选择后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可无论怎样挣扎,她都弄不明白母女之间的感情究竟该是怎样的。
她们相处和谐,交谈愉快。蒂亚既有小孩子的天真,也有不亚于成人的稳重。她的撒娇总是恰到好处,可爱又从不无理取闹。她们的关系应该没有任何地方不妥,但菲尼克斯总能够感觉到几丝违和感。
尤其是在蒂亚叫她母亲大人或者妈妈的时候。
这是最平常的称呼,她也曾这样呼唤过自己的母亲。可是每当蒂亚玛特这样叫她的时候,她总是感觉异常的陌生与恍惚。菲尼克斯发现,自己还完全没有作为母亲的自觉。她和蒂亚的关系更像朋友,或者姐妹,唯独不是母女。
她原本以为时间会解决这个问题。可是,一直到蒂亚玛特十二岁生日这一天,到她恍然发觉女儿几乎已是个小大人的这一天,仍旧无法改变这样的观念。
蒂亚长大得太快,而她却一直在止步不前。
晚宴结束以后,蒂亚玛特向菲尼克斯道完晚安就去休息了。变故,是在半夜时发生的。
菲尼克斯在将近午夜时被梅尔特叫醒,侍女告诉她,王女突然高烧不退,很有可能是觉醒的症状。
哨兵与向导的觉醒一般发生在十二到十六岁的青春期,确切的时间无法确定,持续的时间短则几周,长则一年,症状也有轻有重。一般来说,哨兵的觉醒要比向导更为痛苦。因感官敏锐度突然激增,又没有屏障的保护,他们的身体会出现应激反应。
王室成员至今还未曾出现过普通人,对觉醒自然有一套完善的解决方法。菲尼克斯听说后也十分镇定,一边起身一边问道:“联系医院和塔那边了吗?蒂亚现在怎么样了?”
梅尔特是受过系统训练的侍女,对这些都烂熟于心。“已经联系过了,都说差不多一小时左右就能达到。殿下的房间已开启白噪音与模拟屏障,只是……”
“只是?”菲尼克斯是十分信任梅尔特的,也对她处理事情的能力很有信心。她的突然欲言又止,倒真让菲尼克斯担心了起来。“蒂亚不太好吗?”
一般来说,向导的觉醒不算太痛苦,菲尼克斯曾经就非常平稳地度过了。
“只是,殿下的症状不太像是向导的觉醒……”梅尔特虽然是普通人,但她也出身贵族,又接受过培训,对于哨兵与向导十分熟悉。
不是向导那当然就只有可能是哨兵了。
菲尼克斯不禁敛起了眉头,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从心底她是不愿意相信真会发生这种事的,但梅尔特的判断很少出现差错。
蒂亚玛特迟迟未被立为王储就是因为在等待她的觉醒,当然,前提是她能觉醒为向导。虽然如今女性哨兵与男性向导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但数量上来说还是十分稀少的。实在没人愿意相信,王室会走这样的背运。
蒂亚玛特的卧室离菲尼克斯的不算太远,几分钟的路程却叫女王觉得那样漫长。两人还没到门口就看到几个侍女站在门外急得团团转,其中一人还拽着门把手不敢松开。
几人看到王女与梅尔特终于松了一口气,正要行礼,菲尼克斯已开口道:“王女怎么样了?”
“陛下,殿下的身体里突然蹿出好大一只龙,把我们全都赶了出来。”精神体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被他人看到的,除非主人刻意展示或者精神体暴走。王宫里的侍女多少都了解一些哨兵与向导的常识,王室的精神图腾也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她们隐约已经明白了什么。
龙,是王室哨兵的精神图腾。
应对哨兵与哨兵的觉醒,措施是有很大差别的。对刚刚觉醒就暴走了的哨兵来说,向导称得上是救命的稻草。
“梅尔特,叫莫妮卡过来,我先进去看看。”莫妮卡是蒂亚玛特的老师之一,是塔中的公共向导。她常驻王宫之内,以备不时之需。
“陛下……”
“没事的,我能应付。”哨兵的觉醒不仅是对本人而言,对周围的人来说也伴随着一定的危险性。尤其是像龙这种凶残的精神体,暴走能产生极大的破坏性。幸好,菲尼克斯是一位精神力强大的向导。虽然没有进塔,但系统的训练一样也没有落下,她当然不可能放任女儿在觉醒的痛苦中不管。
关乎王女的安危,梅尔特也不敢再劝。
精神体没有跑出来的原因当然不是侍女拉住了门把手,单纯不过是因为静音室对它来说更舒适而已。菲尼克斯一打开门就感受到了来自龙的威压,就算屏障也无法完全隔绝对方的气息。她一边反手将门关上,一边仔细寻找着女儿的身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几乎塞满了半个房间的黑色巨龙。它盘着身体守在床铺旁边,躁动不安地喷吐着龙息。龙虽然是王室图腾,但风评一直不佳。除去邪恶丑陋的外表之外,其暴躁难驯的性格才是更重要的原因。
菲尼克斯很快发现了蒂亚玛特。
王女似乎还未失去意识,蜷缩着侧躺在床上,瑟瑟发抖地呻吟着。
菲尼克斯这时已能确定女儿确实觉醒为了哨兵,这不得不说是相当遗憾的事——有许多后续的问题需要处理。但她此刻也没有心情去考虑那些,怎样帮助蒂亚脱离痛苦才是现在应该做的事。
任何刺激对现在的蒂亚玛特来说都是尖锐的利刃,菲尼克斯不敢出声,直接撤下了屏障。向导素开始迅速蔓延,很快充斥了整个空间。
黑龙早已发现房里有个不速之客,一双爬行类所特有的赤色竖瞳紧紧锁定在她的身上。
房间内一时只有轻缓的水声与柔和的风声。
“妈……妈妈……”蒂亚玛特带着哭腔的细幼嗓音颤抖着,似乎只是发出这样一个单词都已叫她痛苦不堪。可是,王女并没有停下呼唤,她还在一声声地叫着自己的母亲。“妈妈……”
“蒂亚……”菲尼克斯一直到刚才都还保持着冷静镇定,但这一刻,当女儿在最痛苦时呼唤她名字的这一刻,她的心蓦然疼了起来。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蒂亚如此脆弱无助的样子,也从没想过她会遭遇这样的磨难。
她之前对女儿思考得最多的是如何培养教育她,并且给予一位母亲该有的关爱。但在这时,她才真真正正体会到一个母亲在孩子遭受痛苦时的心疼。并非思考如何去做母亲,而是身体自己做出了反应。
菲尼克斯再不犹豫,一边召唤出了安卡一边向着床铺走去。
黑龙的双眼一直眨也不眨的望着她,没有表现出什么敌意,只是当不死鸟出现在房里时它的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这头巨龙表现出了意料外的稳重,菲尼克斯稍稍放松了一些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女儿的身上。
王女虽然才十二岁,身形却发育得极好,四肢修长个子高挑。只是此时她缩成一团,看起来尤其单薄瘦小。
“蒂亚。”菲尼克斯已到了床边。她放出精神力将女儿包裹了起来,试图渗透她还不稳定的精神图景进行梳理与引导。安卡在一旁与黑龙对峙着,时刻监视着它的行动。
向导素与精神力的安抚减轻了一些蒂亚玛特的痛苦,让她稍微恢复了一些神智。
“妈妈?”王女小脸苍白,琥珀色的瞳仁也失去了平日里的光彩。
菲尼克斯心疼不已,跪到女儿身边想要将她抱进怀里。
“蒂亚,你现在怎么样了?”
“好疼啊……妈妈。”这绝不是撒娇,蒂亚不会撒这种会叫母亲担忧的娇。她从不曾叫自己担忧,不论课业多繁重也从未喊苦喊累。
菲尼克斯在此时才终于理解了身为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孩子的疼痛会在自己身上十倍百倍地扩大。
“没事了蒂亚,妈妈现在就帮你。”
女王并非一个十分有经验的向导,但她的理论成绩一向优秀,测验也几乎满分。对于安抚一个刚刚觉醒的哨兵,实在算不上是一件有难度的事。她相信自己能减轻女儿的痛苦,也没有怀疑过自己无法制服这只精神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