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鹿无得--第五章

大清早这些破鸟吵吵吵,还要不要人睡觉了?花园里的树木昨天被我尽数毁去,这些破鸟怎么还来扰人清梦。朦胧间感觉到自己缩在一个火热怀抱,惊诧之下,睁开眼发现是睡得毫无形象的“舅舅”水仙。

这个舅舅,这么瞧来真心好看,送别亭那次惊为天人,后来又相遇,不管是不是真正的舅舅,也算是一种难得的缘分。

用完早饭,我自去书房想我的心事。水仙一袭红色披风,长长身影从雪莹莹中行来。

“无得,一早就用功,姊姊要是知道,定会十分欣慰。”水仙俊目流光翻飞,上上下下打量我书房。

哪里有用功?我暗自嗤笑。母亲大人要是知道我已害相思无法自拔,还会欣慰么?只道一句,“水公子谬赞了。”

水仙见我没有称呼“舅舅”,也无所谓。拿出我画的一柄折扇,细细品赏。莹润指尖捻着扇骨,不知是乌黛扇骨被指尖衬出一分墨,还是青玉指尖让扇骨照出一片暖。

“无得,这把扇子不错,可否赠与舅舅?”水仙合拢扇面,认真道。

那是一把一面绘制墨桥落日飞鸿的扇子,背面还未题词。

“水公子,这扇面还未题词,送给您不合礼数。”

“礼数?舅舅不在乎。只是喜欢这个扇面的意境。”

意境?我胡乱画的,哪里有什么意境?一桥,一夕阳,一孤鸿而已,下笔粗糙,结构晦涩。水仙潇洒人间,端地和常人不同,还被他看出了意境。

“既然水公子不嫌弃,就请拿去吧。”

“叫我舅舅,小子。”水仙收起折扇,正色道,“我可是和你娘亲一辈呢!”

这······这叫我如何是好,这舅舅是真是假都说不定,叫了平白小一辈,让他平白占我便宜。若他真是舅舅,日后再说好了。

“叫水公子挺好的,为何要换。像水公子这样谪仙似的的人物,何必拘泥世间礼法。”

水仙“啧”一声,喜道“有理有理!还是小清儿了解舅舅!外人面前你就叫我水公子,虽然你舅舅不姓水哈哈!”

切,听这话意思,难道暗地里还要叫你“舅舅”咯?美得你,本世子偏不让你如愿!

“水公子,你何时来到京城,可否到京城热闹的地界转过几遭?”

“热闹的地方?好玩吗?在哪里?我前几日才来,更没有京城人士领我到处逛。”水仙俩眼发光,“清儿领着舅舅,把这京城好玩的都玩儿一遍,才叫不虚此行。”

我没想到水仙这么想出去玩。难道他一直呆在深山野岭,没怎么出来接触热闹凡间?左右今天无事可做,光这样想着朝中那位,徒添烦恼,不如就和水仙出去散散心,找找凡间乐趣。

水仙与我乔装打扮一翻,满怀期待的出了门。水仙倒是十分喜欢胭脂铺,绣庄之类姑娘家爱去的地儿。一路上看见铺子就进,全没有上次在华润挑选青玉簪的雅致温润。

水仙手捻一盒水粉,细嗅,旁边伶俐伙计忙拉生意,“公子真是好眼光,一眼就挑中本店招牌水粉!这是采集江南桃花经过十几道工序秘制而成,涂在脸上是又香又滑,滑滑嫩嫩,嫩如桃花,公子买回去送心上人最适合不过······”

水仙撇嘴,“香味太腻。”

“原来公子想挑清雅味儿的,这里有玉兰,初荷,梅花,公子可以随便挑。”伙计拿出好几盒水粉,让水仙看。

“其实桃花味还挺清雅的。”水仙合上桃花水粉。

伙计“······”我“······”“那给您包起来?”

水仙摸出扇子,指着伙计,“慢着。”

伙计一愣,以为水仙不要。

“把那玉兰,初荷,梅花的都拿来,一起包好。”

伙计喜不自胜‘“好嘞,您稍等!”

这个水仙男人家家的,要什么水粉,抹自己脸上吗?我忍不住问,“水公子,你买这么多姑娘家的水粉做什么?”

水仙撇我两眼,嘴角抿一丝笑,“我自然有要用的地方。”

“你回去可是要送给相好的佳人?”

水仙“噗嗤”一笑,“清儿说的有道理。水粉自然要用在‘佳人’身上。”

果然水仙这样的浊世佳公子,红颜知己不一般多,这都几盒水粉啦?

今天初一,集市格外热闹。水仙站在一个摊子前不肯走了。逛完铺子,又要横扫小摊么?我只好走过去,原来是做糖人的!糖人大叔聚精会神的做一只兔子。大叔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不到一会就做好兔子插在架子上,水仙看的入迷。

这大叔手艺不错!可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这位公子要什么摸样的糖人?”糖人大叔边鼓捣手中的糖稀边问。

水仙盯着架子上的飞禽走兽,半晌才反应过来,捏着扇子想了半天,方拉住我,“他这样的。”

大叔厉眼一扫,我不由瑟缩:这不是上次嫌我挡他生意,还赶走我的大叔嘛!

大叔转着半凝固糖稀,命令我:“转过去。”

啥?转啥?我一时没明白过来。

水仙板着我肩膀转了个个儿。原来大叔要看我后背,好捏人物形状。好啊水仙,这大叔和我有旧怨姑且不讲,他习惯捏禽兽,你居然叫他捏我的样子,这不是将我与禽兽等同了么,哼!

“转过来。”大叔又讲。

水仙将我扳回来。

大叔憋着脸色通红,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终于拿出成品,“这位公子,好了。”

水仙接过,欣喜的翻来翻去地看,“真像啊,你看这眼睛,圆圆的,简直和清儿一模一样。”下巴一挑,示意我去付钱。

我只好默默打开钱袋子,交给那可恶大叔货资,愤愤道,“水公子你到底几岁!”要不是我有先见之明,没有将我那微薄俸禄花的一干二净,有银子给你买糖人,你就等着被大叔赶走吧!收好钱袋,抬头发现,水仙攥着糖人,已经站在另一个小摊前了。

我“······”水仙看中了什么?只见偌大一个小摊,各色各样的小铃铛琳琅满目,挂起来的铃铛更是叮叮当当迎风脆响,十分悦耳。

卖铃铛的大娘子手下丝带上下翻飞,不多会一串连接一溜儿铃铛的丝带绳套,诞生在她灵巧的手指下。

“公子喜欢吗?喜欢就带几串,可以做链子戴在手上,还可以挂在廊檐下,风吹来很好听。”大娘子笑得和蔼。

“很好看。”水仙眼眸晶亮。

我默默地拿出刚刚放入怀中的钱袋。

一圈儿下来,水仙兴奋地瞧着我满手满身的小玩意,“果然这集市很好玩,下次我们在出来逛吧。”

还有下次?我被小玩意压得直翻白眼儿,“水公子,下次再说,咱们现在得去用饭,太饿了。”

我把小首饰之类给水仙递过一半,带他走进一间热闹非凡的酒楼。酒楼牌匾鎏金,上书“醉霄楼”三个金灿灿的大字。

我俩去二楼雅间,坐定。小二哥自来问询要吃什么。

给水仙点了几盘特色菜肴,嘱咐小二哥菜上快点。

雅间装饰得富丽堂皇,水仙打量一阵,却皱皱眉头,“甚是俗气。”之前在我府邸也是嫌三嫌四,想必水仙在山上住惯了“山洞”,突然有片瓦遮头,故而十分不自在吧。

“清儿,你看这些铃铛,待舅舅回到家,把它们挂在水边小榭,到时和清儿在那里喝酒品茶,多悠闲。”水仙拿出铃铛串,在醉霄楼大桌子上摆了一排,细细把玩欣赏。

“水公子倒是好兴致。”

“清儿,不是说好,只有咱俩的时候,要叫我舅舅么。”

水仙又提此事,不好再糊弄,只好乖乖道:“舅舅。”

水仙“嗯”一声算作答应,嘴角弯起,微微笑道,“以后你就知道叫我舅舅,是没有坏处的。”

“舅舅收起铃铛吧,一会菜上来都没地儿摆了。”

这时小二推门进来,听到声响,我和水仙一同回头看向小二。

“看李公公说的,这也是为人臣应该做的······”外面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又有“李公公”,这是朝中那位有什么动静么。

小二回身关好门,端着菜走过来。门外声音一起也隔绝了。

“二位公子,吩咐的菜好了,请慢用。”

“有劳了。”我点点头。水仙眼睛早随着小二的托盘,一动也不动。我暗中好笑。谪仙人儿水仙也有这么挫的一面。

水仙和我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这时见到菜,也顾不得其他,执起筷子风卷残云。

祭完五脏庙,水仙拿着他的糖人,扫一眼残羹冷炙,“比起舅舅家,这些菜肴欠一点精致,少几丝神韵。”

我不明白菜还需要什么神韵,不由问,“舅舅,菜还讲究声韵吗?”

“那是自然,古时有人画龙点睛,就是为了追求着神韵二字。菜也是如此,但凡大厨将自己心血倾注其间,便不像市井酒肆间售卖的菜肴一样普通,会多一些不同。”

我听得晕头转向,这时也觉得有点累,于是催促水仙:“舅舅,咱们别讨论什么神韵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水仙往我脸上看,见我脸露倦色,说:“好罢,咱们先回去,晚上舅舅叫人给你做点清淡小食。”

翌日,却是没有理由再请假不去早朝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容冷峻,由着下面臣子为着自己利益来回争吵。皇帝完全就是渔翁。短短几年,皇帝自己也变得认不出自己。

人生变化多端,当年懵懂无知的我恋上那个温柔太子时,哪里料到当时的温柔也许是别有用心?现如今太子坐稳江山,后宫美人佳丽无数,除了父王拥有的封地权力需要忌惮外,我还有什么价值让他珍视?

倒是水仙活得自在。想起昨晚水仙不知哪里弄来的茶饮,不觉心里泛起一丝甜腻。这个舅舅体贴入微,就算有什么目的,我竟也无暇去分辨。

“鹿爱卿,可是对刚才的提议有看法?”皇帝突然发话,我吓一跳,站在我旁边的贺东风瞪我一眼,众位大臣更是纷纷看过来。

看法?我刚到年纪参政,见识浅薄,哪里有什么看法?忙道:“微臣只是觉得提议十分恰当,并无看法。”

众大臣或脸露不屑,或面无表情,当然他们还是不敢公然讲我这晋王世子的不是。贺东风鄙视得抽抽嘴角。我也毫不客气得白他一眼。

早朝神游算得上是对圣上不敬了,我暗暗嘘一口气,收拾心思,细心听大家的想法,哪里再敢神游。

下得早朝,翰林院修撰苏玉阶走来,八蟒五爪蟒袍衬得她躯体纤纤,形貌昳丽。这个苏玉阶虽然是女儿身,学识却不输男儿。去年新科及第,高中状元,皇帝哥哥钦赐游街。那时苏玉阶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穿大红袍,手拿着钦点圣诏,骑着金鞍红鬃马,随扈前呼后拥,旗鼓开路,生生把两位榜眼、探花挤到边上去,风光无限。

京城名门望族都走出家门,争相一睹苏玉阶这女状元郎的风采,更别说寻常百姓。苏玉阶生得明眸皓齿,端的是一表人才,更难得她这状元郎身份,引得京城名流明里暗里给苏玉阶介绍自家尚未婚娶的儿郎,状元府的门槛都要被说媒的给踏平了。

皇帝哥哥更加离谱,有意撮合苏玉阶和庆亲王。庆王爷自己倒没说什么,苏大状元却在朝堂上开门见山:“皇上,微臣自知配不上庆王爷,请皇上收回成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给庆王爷下不了台。庆王爷一怒之下,亲自领兵去了西北边疆呆着了。

“殿下,听闻庆王爷不几天就要回京城了。”

“回就回呗,我无所谓。”

苏玉阶看着猪头一样看着我:“殿下,别忘了去年气走庆王爷,还有您的一份功劳。”

我后背一凉,瞪着眼睛,冲苏玉阶怒道:“那又怎样,反正当心庆王爷的是你苏玉阶,不是我。”

“那样最好。你要不想被庆王欺负死,就乖乖帮我。”

坏人,又来!

“好了知道了,帮你行了吧,真是!”

苏玉阶满意了,转身上了她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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