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春尤在租借认识的人不多,李可为好心给了她一份工作,但是他死了,原先的诊所现在已经是一家洋货店。
她找到了和她一起来到租借的伤员之一,前来投奔亲戚的章应曦,本意是想找他借点钱,但意料之外地竟被执意留下做客。
章应曦重伤时受过她的照顾,还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如此好意能理解,可她不想连累别人,坐了会儿就起身要走。
章应曦忙让她再坐坐,正劝着,外面来了新客人。
看清来人是谁的那一刻,纪春尤忍不住红了眼眶。
“显显!”她冲上前去抱住他,抱着久别重逢的亲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纪国栋原名纪显,十五岁改的名,显显是小名。他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个头比纪春尤高出不少,却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忍不住低泣。
章应曦悄悄走开,留下两姐弟好好相聚。
纪国栋来租借也有一段日子了,几经周折终于找到和纪春尤一起来租借的章应曦,章应曦帮忙找了好几个月却无线索,直到今天他们姐弟才得以相见。
纪春尤连忙询问家里的情况。
“家里收不到你的消息,以为你出事了,没多久日本人打过来,我们一路向南逃,爸妈病得很重,没熬过来......”
纪春尤离家许久了,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哭的一塌糊涂。她抽噎地问:“那大姐呢?大姐和姐夫呢?”
“他们......”纪国栋哽咽道:“大姐刚坐完月子身体不好,日本兵闯进家里,想要......想要.......”
他说不下去,泪眼模糊地看向纪春尤,又痛又恨道:“大姐宁死不从,被日本人劈掉了!还有姐夫和孩子......”
纪春尤接连受到打击,她甚至都不知道只比自己大一岁的姐姐做了母亲,却已经天人永隔。
而当纪国栋问起她这段日子的经历时,她却只能撒谎,谎称之前的老板关了诊所要回乡,一时没了经济来源,才想到找章应曦借点钱。
厨房里,章应曦忙前忙后,做了一桌好菜招待客人。纪国栋对他谢了又谢,感谢这段时间他不遗余力地帮忙找人。
纪春尤跟着回到了纪国栋的住处,低矮老旧的平房,位于人多而杂的居民区,正是再好不过的藏身之所。纪国栋不知道她在找地方躲藏,只知道她对他们所谓的“新家”很满意。
如今,只剩他们两姐弟相依为命了。
纪国栋从小对学医兴趣不大,长大了找的工作也和医学不相干,成了电厂的电工。
家里供他念了十几二十年的书,他的学识不止于此,但他对电厂的工作还算满意。
他们在租借举目无亲,这里有白人,日本人,还有裹着红头巾的印度人,稍有点脸面的工作都免不了接触这些人,纪国栋才二十出头,血气方刚不愿和这些人打交道,更不肯入帮会,年纪轻轻没有工作经验,做个电工也没什么。
父母离世,他们又身在异乡,生活哪还能像以前一样富足宽裕。
纪国栋每天早出晚归,纪春尤则每天做好饭等他回来,她的弟弟是真的长大了,已经能顶起一个家,如今不是她照顾弟弟,而是弟弟在照顾她。
她没有再出去工作,两个人全靠纪国栋微薄的薪水过活。倒是章应曦热心肠,找到纪春尤说他有亲戚可以帮忙介绍一个医院的工作,纪春尤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可还是犹豫了。
他们的生活过得捉襟见肘,炒菜时,一小块猪油下锅后要立刻铲起来,锅面只能留薄薄一层油。她也想找事做,可心中总有担忧。
纪国栋以为她是不想欠人情,开玩笑说:“我觉得章大哥不错,二姐你真不考虑考虑?”
纪春尤正在缝补他的汗衫,举针装作要戳他:“你这小子!哪天给我带回个弟妹再来取笑我!”
纪国栋穿着赤膊背心,为躲针尖一跳跳老高,像个小孩一样,忽而又正色起来:“二姐,我说真的,你考虑一下?”
纪春尤轻叹,刚想开口,他又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还放不下那个余敬之对不对?二姐,你听我说,你犯不着等他的,再说了,他是死是活我们都不知道。”
“别胡说!”纪春尤有些生气,脸色难看地喝止道:“我和敬之的事我写信跟爸妈说了的,他们都没有反对!”
“可是爸妈已经不在了。”纪国栋劝道,“二姐,这世道活着已经不容易,我不想你苦了自己。”
纪国栋最后还是没能劝服她,她明白章应曦的心思,也确实想工作,但最后还是拒绝。
她以为只要躲一阵,躲一阵就没事了,却没想到麻烦再次主动找上门来。
他们住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都有,路边时常可见踢毽子和刮香烟牌子的孩童,也有搬了凉椅乘凉和下棋的人,邻里中甚至还有日侨,这也是纪国栋最厌嫌之处。
这样人多杂乱的地方免不了出事,巡捕房的人不时会来光顾,每次都把纪春尤惊出冷汗,躲在屋里不敢出去,好在每回都虚惊一场。
可宪兵队跑来抓人时,虚惊变为了现实。
宪兵队挨家挨户地搜寻抓捕地下/党,一家一户搜过来了,纪春尤的心差点跳出胸口,纪国栋上班去了,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她索性出门装作路人,空荡荡的屋子留给他们随便搜。
狭窄而悠长的巷弄,她低下头怯怯地让出道来,宪兵队迎面走过,其中一人嫌她碍事还狠力推了一把。
她以为蒙混过去了,刚抬步想走,有人叫了声站住。
她站定,立马开跑,却被陆续赶来的宪兵围堵住。
一张可怖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她只是想躲宪兵队,却没想到越躲越是遇见熟人。
宪兵头子促狭地笑了:“真是意外收获。”
她想,纪国栋回来找不到她,该有多担心啊。
纪春尤宁愿迎接自己的是阴冷的牢房,而不是宪兵头子耐人寻味的笑容,以及此时身处的这间和室。
隔扇外守着两个和服女人,庭院里还有几个守卫一样的男人,她几次想逃都被拦下,一时间坐立难安。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隔扇被推开。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害怕还是愤怒,但气势上没有示弱,狠狠看向来人。
是雪生。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害怕和愤怒都没用了,挺直的脊梁渐渐放松,整个人无精打采。
雪生走进来,神情淡漠好像根本不认识她,默然将呈上的和服推到她面前。
纪春尤感到难以置信,连连摇头,试图让他再帮自己一次:“外面的人都听你的对不对?”
雪生将和服更推近了些,冷漠地说,“你不会再得到我的任何怜悯。”
她愤然将和服扔向他,连带着一口没动过的和式点心,悉数打翻。
雪生重新将和服推过来。
她起身想要离开,雪生拉住她猛地掀倒在地。
他的面目变得狰狞,仿佛恨极了,扼在她脖子上的双手恨不得掐死她,额前两道伤疤几乎已看不见,只余两道浅浅的白痕。
他切齿道:“也许我真的该让你永远消失!你这个支那女妖!”
他们相隔太近,他的一呼一吸都喷撒在她脸上,还有他那愤恨与莫名痛苦的目光,都看得一清二楚。
纪春尤还是怕死的,奋力推开他,捡起一片碎瓷防身。
雪生又恢复了平静模样,再次示意她穿上和服,警告道:“明天你就可以离开,在此之前不要犯错,否则你的家人会承担所有后果。”
纪春尤知道他是在说纪国栋,心中顿时乱了方寸,忙问他将纪国栋怎么样了。
雪生冷冷扫她一眼:“你弟弟以为你进了牢房,正在和你的未婚夫想办法保你出去。”
纪春尤反应过来是章应曦在想办法保她,章应曦对她很好,邻里都觉得他们是一对,章应曦也有意无意地让人们误会。
章应曦的亲戚是他不错的靠山,但眼下纪春尤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再怎么样都只是无用功。她现在只寄希望于雪生说的那句话,她明天就可以离开。
雪生曾想溺死她,但也帮助过她,她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他的话。
对她而言,雪生整个人都是别扭而古怪的。
她问:“你真的会放了我吗?”
他起身准备离开,看也不看她一眼:“那并不是我能做的决定。”
简单的一句话,纪春尤感到彻骨的寒意,那个她一直刻意不去想起的人,才是真正做决定的人。
看着叠席上凌乱的衣物,她打心底里抵触。可她的错误会受到惩罚,李可为,阿香,都因为她的错误而受到惩罚。
雪生离开前,最后留下一句衷告:“穿上它,不然你会后悔的。”
最后,两个日本女人一左一右地帮她穿上和服,她如傀儡般被/操控,她们细致地上妆,描眉,她木讷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只盼雪生说的是真的,明天她就能离开。
她一个人在和室静坐到深夜,这样的等待最可怕,她知道自己在等谁,甚至猜到了即将面临的是什么,可她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等待。
下半夜的时候,隔扇被猛地拉开。纪春尤一个激灵,浑身戒备地蹦着。
回廊里的光线很暗,回廊外更是深沉夜色,伊东佑晴的领子上还有血迹,看到一身和服的纪春尤时目光一滞,脸色转瞬变得越发阴森,一步步走近。
她立刻站起来,却踩到和服下摆又摔了回去,狼狈地趴在地上,正扑在他脚下。她感到屈辱极了,提着裙角想站起来,却被他一脚踢在肩头,再次摔倒。
纪春尤没有放弃,坚持地想站直,每次都被他踢倒。
伊东佑晴俯视着她,久久不语。
她疲惫不已,最后干脆倒在地上不动了。
伊东佑晴缓步围着她走了一圈,从各个角度打量,像在思考怎么处置,冰冷道:“你总是这样。”
她没来的及思考这话的含义,伊东佑晴突然暴怒,纪春尤早知道他的心情捉摸不定,倒没什么不好接受的,闷声挨了几巴掌而已。
“雪生让你穿成这样的?看来,他也不会再帮你了!”
她像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被呈现在他面前。
纪春尤愣愣地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动手去扒和服。
她抵触身上的衣物,可此时仍竭力拉住领口不让他得逞。
伊东佑晴似乎气极了,纪春尤经历漫长煎熬才穿上的和服,三两下就被撕扯下,又被凶狠地扇了一耳光。
然后,他忽然安静了。
纪春尤毛骨悚然,慌张地拉扯衣角想要遮住裸/露的身躯。
他的手掌抚上白皙的胸/脯,轻柔缓慢地抚摸,最后在心脏跳动的地方停下。她奋力挣扎,却怎么也逃不过桎梏。梳好的发髻早已松散,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此时的狼狈模样,哪怕是爬也要离开他。
“还想逃吗?”伊东佑晴冷笑,拖着脚又将她拉回,“我记得,我警告过你。”
布满灼伤与抓痕的后背毫无遮掩,他附身压上去,狠狠咬住伤痕累累的皮肤。纪春尤吃痛地叫出声,更激起蹿升的火苗。
他最终还是侵/犯了她,双臂似牢笼的铁栏箍在两侧,胸膛与她的后背一同起伏。
她再也顾不了其他,痛苦地哭喊起来。似是觉得太吵,他揪着乌黑长发别过她的脸,粗暴地堵上她的嘴。哭声化作呜咽,与他沉重的喘息一道,融入这淫/靡的夜晚。
渐渐的,她不再哭泣,哭没有用,只会显得自己更可怜。她如提线木偶般被摆弄,眼泪还在流,却再不哭出声。
他的发泄没有得到回应,猛地将她翻转过来,面对面命令道:“看着我!”
她怨恨的眼神让他想起初见那晚,浓烟弥漫中他的一线生机,却在救出他后露出憎恶的神情。
心情从天堂跌到地狱,在那之前,他甚至勉为其难为这个支那女人准备了一句感谢,而她却想杀了他,他的自尊与骄傲被践踏。
他搂住腰肢将她抱起,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后背的伤痕,更加凶狠地顶/弄。
她承受不住地摇头,想要推开炙热的胸膛。
他握着她的手腕,牵引她将手放到心口的位置,肋骨之下,心脏热烈地跳动,这是那场大火中留下的后遗症。
她猛地抽回手,神情仿佛碰他一下都难受。
他停下了所有动作,眼眸比寒夜更冷,似森白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