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人民第一医院一改往日周末傍晚的萧索,原本被封锁的门诊大楼此刻灯火通明,无数媒体人举着照明工具往大厅里涌去。急诊大楼跟门诊是连接在一起的,从门诊一楼的中部穿过去,可以到达急诊抢救室和ICU病房。
急诊医学科楼前早已挤得水泄不通,医院的安保人员围成了一堵厚厚的人墙,试图平息各家媒体记者造成的暴动。
而稍微机灵一点的从业人员,盯住了门诊大楼这个漏洞,于是便有了开头的一幕。
李倩是一个人另辟蹊径的,她从门诊侧门进入,快速敏捷地跑过长廊,脚步声轻到不可闻。算起来她也是幸运,如果她晚走一秒,那么接下来的结果只会跟被安保及时发现并拦在大门外的其他业内竞争者一样。
但她的脚步声在走到转角处戛然而止了,她的身体隐藏在阴影里,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抢救室门前站满了人,虽然她在报社实习不足一月,但也知道,那其中有政要人员陆军和他的夫人徐曼。
当然,其中也不乏跟陆家公子交好的青年才俊。以及陆寒先生的初恋——大明星苏清雅。
就在她的视线扫过众人或焦急或担忧的神情后,有一个人吸引到了她。
那人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她的手正搀扶着徐曼,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光滑的地面。要不是在特定的情况下,李倩可能会把她当成一个痴呆患者或者幽闭症患者。因为她实在太过平静,平静到就连面对死亡也是心如止水。
就在李倩的怔愣下,抢救室红色的灯光突然熄灭,病人被医护人员从里面推了出来。
陆军问主治医师:“宋主任,我儿子没事了吧?”
主治医生说:“陆司令放心,贵公子的伤势并没有伤及肺腑,手术也很成功,只需要住院一个半月就可以了。”这句话落下,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担架床往VIP病房走去。
唯独刚刚那个女子,落在了最后方,并没有急着去看那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男人一眼,而是转身往另外的方向走去。理智告诉自己这时候不能出去,不然被其他人发现暴露身份就糟了,但思绪回笼的时候,李倩的脚步已经跟随女子而去。或许是对于职业的敏感,她总觉得这个女子的身上充满了秘密。那些秘密就如同野生的藤蔓,在心中叫嚣着疯长。
但很快李倩就后悔了。女子带着她七拐八绕,终于在住院部负一楼的消毒供应室外停了下来,因着探病的禁点还没到,住院部的电梯和紧急防火门并没有关闭。李倩确认过自己并没有在楼层示意图上看到过太平间这三个字眼,但此时此刻,饶是心理承受能力再过强大,也无法抑制彻骨的凉意从脚底板往脑袋上涌。
万一太平间就在这里面呢,这女人要是精神有问题突然发起疯来怎么办?就在她冷汗大冒不止的时候,一道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那个女人的电话!
李倩按住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好奇心害死猫,她真是怕了。
“嗯,好的。”那人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温婉语气,跟电话里的人柔声说道。好似电话另一端的那人,是她敬重的长辈。
李倩赶在她上楼之前回到了住院部一楼,站到电梯门前假装自己在等电梯。
女子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连一丝余光都没给她。
但她转过头去的瞬间,看见女子的背影,落寞极了。
她以为今晚发生的一切不过就是她平淡无奇的生命中一段小小的插曲。可是当她原路返回时,却看见那个一脸淡漠的女子哭得歇斯底里。
而那个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跪在地上无助地挽回。
顾莞看着眼前这个企图以生命要挟来求和好的男人,嘴角扯出了一个莫大的讽刺。
她一字一顿,“陆寒,你要脸吗?”
陆寒紧紧拉住她的衣角,怕一放手他就会永远地失去她了。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像一个出轨的丈夫对妻子的忏悔,“阿莞,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顾莞拼命隐藏的情绪终于被他逼了出来,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狠狠将那双她曾渴望能给予她温暖的手掌甩了出去。
她哭着叫着,像一头濒临死亡的困兽,做着徒劳的垂死挣扎。语调尖酸刻薄不留余地,“你知道我刚才去干嘛了吗?我去找医院的太平间,我在想为什么当所有人都在为你提心吊胆为你祈求平安的时候我心里面毫无波澜。”
“我以为是我的心理出了问题,想着去太平间求证一下,我是不是变成了一个毫无知觉的活死人,可是我明明知道的,医院里根本没有太平间。所以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自欺欺人地相信,你并不是对我毫无感觉的,这十二个年头不是顾莞一个人在一厢情愿地爱着陆寒。”
她的眼泪砸在地面上,一颗颗盈满爱恋的真心的眼泪啊,在不爱她的人面前,压根分文不值。
她的语调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在其他人都听不到的分贝范围内,她的声音听起来悲怆极了。
那一刻,从小被教育男子汉有泪不轻弹的陆小公子再也遏制不住地,任眼泪决堤。
无声无息,像极了她曾无数次在深夜捂嘴痛哭的场景。
她说:“可是陆寒啊,你曾抛弃过我七次。”
每一次都如同剜心之痛,这样的你,教我如何原谅。
有人轻轻地,在监控的四角里,按下了单反的快门键。
这样一幅令人动容的画面,被人以单色黑白照片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直到百年后,被人当成某知名博物馆的镇馆之宝。
在它的右下角作者栏,写着声明显赫的华人记者李倩的名字。
而那时候,照片中的主人公,早已长眠地底。
但关于他们之间的故事,一直流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