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娘来此,已十个年头。
她初来时,接收原身的记忆,有些前世的东西便渐渐淡忘了,可爱恨情仇阴影创伤这些深刻的,却会烙印在脑海底层。
离娘与那性格刚烈的原身一样,也曾被负心人离弃过,故她真心觉得,嫁给傻子不见得差。
在娘家的日子不好不坏,对下堂妇,总有无心有心的那麽一两句。
索性嫁了,面对个傻子,总比面对一堆聪明人要松快得多。
洞房时,她才见到了霍琰本尊,他并不是时时流着口水,只是发呆时歪着头张着嘴,嘴忘了合起,唾液便顺着嘴角滴答流下。
「你流口水了,会自己擦麽?」
离娘指指他唇。
「擦,会。」
霍琰身上还穿着大红的新郎袍,他用袖子随便一抹,将嘴角的唾渍抹去。
离娘觉得奇怪,霍琰既然会擦口水,为何不用巾子而用袖子抹。
「擦口水的巾子呢?」她问。
霍琰歪歪头,想了一下:
「嬷嬷,巾子。」
离娘试着替他组织语句:
「巾子在嬷嬷那儿?」
霍琰又歪头想想,然後点头:
「巾子,嬷嬷。」
离娘见他可以理解,只是接收速度比较迟缓,又慢慢问他:
「平时,是嬷嬷替你擦口水?」
霍琰张大眼,彷佛不大明白。
离娘加上动作,她抽出一块丝帕,在自己嘴角拭拭,作为示范:
「你流口水,都是嬷嬷替你擦?」
霍琰歪头看她,忽然呵地笑了,他笑起来很好看,离娘也跟着露出笑,霍琰忽然伸出手抓住她手腕,她吓了一跳。
「擦。」
他把她手按在嘴上,原来是要她替他擦口水。
离娘摇头,抽回手,把丝帕放到霍琰手中。
「我不帮你擦口水,以後你自己擦,要用巾子,别用袖子。」
请来的嬷嬷不敢亏待这霍家大公子,打点得过於周到,霍琰流口水时,就马上用巾子替他拭去,也没教会他自己擦,连这基本的都不教,其他的也别指望了。
霍琰吸起两腮嘴里肉,吸得两颊凹陷,俊秀的脸容显得有些可笑。
离娘仔细观察,发现他有点委屈的意思,可是傻子不懂得用言语表达,只是猛吸着腮帮子。
「平时都嬷嬷替你擦口水,为什麽我不替你擦?」离娘试着猜测。
霍琰放松嘴肉,点头:
「擦。」
离娘摇头,极慢地道:
「我不是嬷嬷,我是你的娘子,嬷嬷是照顾你的人,娘子是你要照顾的人。」
霍琰愣住了,显然难以消化这长句子。
离娘又说了一次:
「可有人跟你解释过我们今日成婚?男婚女嫁,我嫁给你,是你的娘子,以後,你要照顾我、保护我,给我依靠的。」
霍琰还是发楞。
离娘放弃使他理解,转而道:
「你是个好孩子,若懂得用巾子自己擦去口水,就是个很棒的好孩子。」
说着看看他,又看看丝帕,带上鼓励的笑。
霍琰也低头看丝帕,又抬头看离娘:
「棒,好,孩子。」
离娘点头:
「好孩子会自己擦口水,很棒的。」
霍琰想了许久,终於用丝帕往自己嘴上抹了一下。
离娘绽开笑容:
「你真棒,琰琰是好孩子,最棒的。」
对着这样的傻子,就如同对待小童,唤他琰琰,十分自然。
「棒。」霍琰重复。
离娘竖起大拇指:
「棒,最好的。」
霍琰突然又伸手握住离娘的大拇指,呵呵地笑。
离娘忍不住摸摸他头:
「好孩子琰琰,我们睡觉罢。」
霍琰不会自己更衣,形同半个废人。离娘想,不能着急,来日方长,就替他除去外衣,帮他擦脸洗手脚,吹熄烛火,伸手不见五指。
「黑,黑,怕。」
漆黑中,传来霍琰有点慌张的声音,离娘重新燃起蜡烛。
「你怕黑啊?」她问。
霍琰这次答得很快:
「怕,黑。」
两人都上了床,霍琰就烛火看着离娘,眼里有些奇怪的意味。
「不习惯睡觉的时候旁边有人?」
霍琰眨了几下眼,缓缓道:
「嬷嬷,榻,睡。」
照顾他的嬷嬷,平时是睡在外间的榻上。
离娘解释:
「我是你的娘子,所以要跟你一起睡,如果你睡不着,我唱个安眠曲给你听。」
她把手盖在霍琰双眼上:
「把眼睛闭上。」
霍琰没有抗拒,离娘感觉到他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刷过她掌心,有点儿痒。
她开始唱:
「乖乖睡,小宝贝,窗外天已黑,小鸟回巢去,太阳也休息...」
霍琰突然出声:
「娘。」
离娘思忖半晌:
「你娘亲,也给你唱过安眠曲,你是她的心肝宝贝儿。」
霍琰轻轻点头:
「娘。」
离娘不知这是什麽滋味,一个傻子,忘了他的学识,忘了他的前途,忘了闭上嘴不流口水,却仍记得把他当作心肝宝贝的娘亲。
爱不曾被遗忘。
「你永远是你娘亲的小宝贝,她永远爱你。」离娘道。
「娘。」
霍琰叹气般地又唤一声,然後彻底安静下来,离娘继续唱起安眠曲。
霍琰睡着了。
离娘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