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力坦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她脚下,尽力伏低身子,让自己的姿态看起来恭顺无比。师父将巫祝一职交给他的时候说过,绝不要忤逆夏家。不是因为他们一族在皇都仰赖左相庇护,更是因为夏家这位大小姐是个喜怒无常的暴戾性子,他们这些流民在她眼中不过命如草芥,他们全族的生杀予夺不过在她一念之间。所以,足够听话,夏渊要什么就给什么,是他们保命的唯一途径。
夏渊唔了一声,“抬起头来吧。伊娅将巫祝之职交给了一个毛头小子,可真是出乎我意料。”
“师父说我虽年轻,却是这一代灵力最充沛的人,所以才将巫祝传给我。”苏力坦小心翼翼地答,生怕有半分差错惹了她不快。他绞紧双手,悄悄打量着夏渊,眼前之人看起来甚至比他更为稚嫩,若不是无形的威压教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根本想不到这清艳如月的少女便是师父口中嗜血残暴的魔头。
只是苏力坦灵感过人,甫一端详夏渊身上那股子寒气就叫他生生打了个冷颤。是从她皮下血肉中透出来的,如冰雪一般的寒气。师父同他说过,夏渊命格特殊,乃是万中无一的“冰雪身”,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人。只是烦请你替我看看,这位公子是不是中了什么巫术或蛊术?”夏渊轻笑,招手让他上前来。
苏力坦忙俯首称是,走到榻前细细端详着陆臻。好一位光风霁月的贵公子,只是寻常人无法看到他眉心缠绕的黑雾,苏力坦那血巫之瞳却能看得一清二楚。他凝神催动灵力,用巫杖在陆臻身上寸寸划过,仔细寻找那诡异雾气的来源。巫杖上的银铃在他心口轻轻作响。
他惊得一身冷汗,忙拈了个咒,将食指咬破抹在眼皮上,合眼凝望,那股子黑雾果然凝结在陆臻心上,只是外层有如月华般的封印禁锢,在那封印的裂隙处,黑雾凝结成蛊虫的形状欲破茧而出。
“小姐所言不差,这位公子乃是中了一种极为阴毒的蛊术。但非我族所传,不知有何具体病症?”苏力坦抬手抹了抹汗,忙问夏渊。
“他发病甚急,若不与人交合,便七窍流血,痛苦无比。我观之乃像情蛊。”
苏力坦皱眉,“若真如此,早年时我随师父游历,曾听闻南疆有一异族善用情蛊,其手段狠辣无比,因之族徽乃合欢花,所以亦称合欢蛊。只是这异族早在十七年前便在平西一役中被尽数剿灭,这合欢蛊应当是早已失传才是。”
夏渊望着陆臻凛然的眉目,勾唇笑道,“这便对上了。你可知这位公子正是定远侯之子陆臻,定远侯十七年前正是因为平定南疆而被高祖封侯,只怕是在南疆时被那贼人暗算,遭了此劫。这蛊可有解法?”
苏力坦咬牙,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这公子观望上去不足十七,怕是中的母子蛊,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蛊虫才会盘桓在心脏上。若要强行除蛊,只怕是他也活不成了。
“怎么,你也束手无策?”夏渊虽是仍微笑着,但她的声音已经如冰一般令人齿寒。
他连忙跪倒,只得先应下来,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簌簌发抖,“解法自是有的,但乃兵行险招。不知小姐可有这位公子的生辰八字?容我替他占上一卦。”
“玄琰,将陆小侯爷的折子给他。”夏渊挥手,一旁沉默寡言的暗卫便递给苏力坦一份锦折,他读来只觉目眩,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陆臻有关的情报,不仅生辰八字,更是连侯府众人的秘闻都不一而足。苏力坦不太识得中原文字,只是勉强能读懂上面的一二,但生辰八字他还是能看懂。他不禁又倒抽一口凉气,这分明与夏渊的一模一样,
但命数之事,不仅看八字,更分阴阳,知天地。虽则陆臻与夏渊八字相吻,但既有男女之异,又有生地之分,占出来的命格便会迥然不同。苏力坦拿出龟甲,点燃烛台,便在法阵中测算起来。不消一会,他便已得到了答案。
夏渊饶有兴味地望着他汗如雨下,心想不知这小子占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泄露天机乃是大忌,但因巫族身份特殊,族中巫祝皆是开了天眼之人,所以父亲才会庇护他们的遗民在皇都中有一安身落命之处。巫族虽手眼通天,但不是妄言祸祟之辈,两年前想来也是因为伊娅进言,她同沈沅此生断无缘分,父亲才会竭力反对罢。
不知不觉她的思绪又飘远了,那边苏力坦却收了法阵,伏在地上诚惶诚恐道,“此蛊可解,只是需要一味引子。”夏渊回神,问他究竟是何物。
苏力坦欲言又止,思虑再三却突然抬头望她,那血巫之瞳亮如妖鬼,“正是小姐的血。恕苏力坦直言,小姐与这位公子乃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魂火一分阴阳,又出生于南北对称之地,乃是同心一命的命格。只是公子尚是元阳之身,年岁愈增,蛊虫便如在乐土般繁衍不绝。”
夏渊不知怎的在心里突然笑了下,这倒是没看出来。
苏力坦没有说出来的是,与夏渊极寒肃杀的冰雪之身不同,陆臻灿若骄阳,这合欢蛊虫乃是南疆之物,在陆臻身上便如乐土般繁衍不绝。想是有高人曾封印此蛊,但虽年岁愈增,元阳之身便会诱得蛊虫破印而出。而夏渊的血,便是这合欢蛊的天敌,若是夏渊愿为陆臻溶血,他便有把握将这蛊虫诱出体外,一举歼灭。
看夏渊若有所思的神情,苏力坦接着劝道,“小姐乃是万中无一的冰雪身,您的血自是这合欢蛊的克星。若想根除此蛊,需小姐舍一点血,长年累月配合我族的秘药服用,不出三年,便可将公子的蛊虫诱出体外,且性命无碍。如再拖延下去,公子体内的封印迟早会被冲破,不是蛊虫肆虐七窍流血而死,就是日夜与人交合精竭而亡。”
夏渊轻轻笑道,“噢,原来只有我才能救他。只是不知,救是不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