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樽前无事且高歌 ,缘起缘灭浑无事。若问此生姻缘数 ,汝乃人中第一仙。”
纵是陆臻这种草包脑袋,也能读出签文乃是上上签,他长舒一口气,复又得意的笑了起来,总算是没有白来一遭。
“卿卿是在躲我?”
陆臻闻言一震,扭头去看,只见寻签堂的门已不知何时被关上了。明暗光影中,夏渊好整以暇地笑望着他,纤纤指尖捏着一张同他如出一辙的签文。她不由分说便劈手夺过陆臻手中的签文半真半假地看了看,“哟,卿卿这签倒是同我别无二致。听闻普贤寺一百八十二支牙爻签,怎么这般巧?偏生能抽到同一支。”
果然那股子端庄持平都是骗人的假象,这小狐狸精,一肚子坏水。陆臻扭过头去,恨得牙痒痒,伸手往前用力一拽,“既是一模一样,那夏小姐看自己的签文便可,烦请还与陆某。”
夏渊借着那股力道,竟是顺势倒进他怀里,手中的签文若有似无地搔过他冷硬如瓷的下颌,“卿卿怎么这般生分,自上元一别,想来也有数月未见。”她清艳如月的眼睛噙满笑意,那股子冷腻的香气叫陆臻躲闪不开,“士渊原以为,与卿卿的关系非同泛泛。”
陆臻倏地有些恼了,他气极反笑,近乎恶意地在她耳畔低语,“看来献卿的活儿让姐姐很满意,念念不忘至今。可怜姐姐虽为左相千金,竟是连个纾解的倌人也寻不到么?”
她果然被他的话刺到,虽然面上不显,但了无兴味从他身上挪开。片刻方懒懒问道,“小侯爷这签是为景然求的?”
“是又如何?”话一出口陆臻便后悔了,真是被她激得浑气上头,是不是为裴萱求的签,又与她夏渊有何干系?这女人简直像上天派来克他似的,每次遇到便净无好事。
夏渊随手将签文掷给他,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声色恬淡地同他说着诛心之语,像是说起明日有雨一般随意,“无他,劝君一句,卿卿还是早些另觅良缘罢。”
不待陆臻再细问,夏渊已是翩然远去,余他呆呆地伫立在幽处,半晌终是皱着眉长舒一口浊气。
只是被她近身,欲火便要叫嚣着沸腾。明明她的指尖并未真正刮到他的面上,可陆臻仍是觉得被她碰过的那一点骨子里一阵一阵的瘙痒难耐,痒在深处,上不到药,无计可施。
待几人在普贤寺厢房用斋饭时,裴萱盯着他烧红未褪的耳根,好心地递上一盏香茶,“这才堪堪谷雨,献卿哥哥怎的如此躁热?若是着了暑气,早早回去就医才好。”
罪魁祸首可不就端坐在他对面,若无其事地品茗。陆臻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不敢叫裴萱瞧见,羞臊难安下抓过茶盅便一饮而尽,裴萱咯咯笑起来,道他这是牛嚼牡丹,可惜了普贤寺雨后新摘的春茶,多少人求也求不来呢。
一顿饭吃得是索然无味。
天色近晚,陆臻将裴萱和夏渊送了又送,磕磕巴巴地跟着马车走了三条街,直跟到裴府门前。裴萱捏着小扇,蹦蹦跳跳从车上下来同夏渊作别,又摇着头无奈对陆臻道,“好啦,献卿哥哥莫送啦,景然不是小孩子了。下次若是有空,千万记得来玩。爹爹和娘亲都很记挂你的。”
陆臻张了张口却没说出话来,最后还是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子,轻声道好。
你呢?景然,你可曾记挂我?可他若是真这么问了,倒显得他陆臻矫情造作了,更何况陆臻不愿夏渊将这话听了去。
裴萱正欲进门,轻拍脑袋又匆匆折返回来,吐着舌头塞了个香囊到陆臻手里,“瞧我这记性,今日景然在普贤寺为献卿哥哥求了一符,便是在这香囊里。可保献卿哥哥早日觅得良人,白头偕老。”
“景然.....”陆臻闻言有些忍不住,想将郁积于胸的恋慕和思念一股脑儿全倾倒给她,却只来得及唤她名字,便被另一个人的到来给打断了。
只见来人玉冠玄裳,目若寒星,端得是琼林玉树的好相貌,他甚至比陆臻都要高出一个头,只消往那一站,便是一幅隽永的水墨画。
那人阔步而来,看也不看他,只是恭敬地对裴萱呈上拜贴,“裴小姐,谢某有事求见裴大人,烦请通报一声。”
“景然见过谢知事。”裴萱忙拜了一拜,却是师礼。来者正是太学院知事谢穆影,是裴萱恩师内阁大学士谢汲第三子,算起来也是裴萱的师父。
就连夏渊也下车朝来人拱手,“谢三郎。”
“士渊也在此?”
“今日谷雨,同景然去普贤寺求缘。”
陆臻晾在那儿好不尴尬,不由得在心里小声嘀咕,这人倒像是与她颇为熟稔,真是物以类聚,鼻孔朝天目中无人的架势那叫一个十足十的相似。更教他难受的是裴萱看谢穆影的眼神,旁人不懂也就罢了,可他陆献卿见过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少女怀春的心思哪个比他更懂,那分明是孺慕神色。他死死盯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直到裴府大门关上也不曾移开一瞬。
“诶,我说,怎么一股子酸味扑鼻?”夏渊捏着鼻子,一面扇风一面笑睨着他,她恍若真不懂看人眼色,到现在还敢煽风点火。“卿卿若是想知道谢三郎的事,尽可来问士渊,凭你我二人的交情,我对卿卿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告辞。”
尾音还带着钩、带着颤。
陆臻手里紧攥着裴萱给的香囊,神色晦暗。
她的话在陆臻心里烧着,令他彻夜难眠。不想知道谢三郎的事么?不想知道他同裴萱是什么关系么?不想知道裴萱对他又是何感情么?怎么会不想,他想得几近发疯。陆臻自以为了解裴萱,但发现并非如此,不过两年之别,在他和裴萱中间便犹如天堑。他甚至不如今日的夏渊更懂裴萱。
竟是无计可施、无处可去,只能找到她。
然躲着夏渊容易,想见她一面却不简单。陆臻先是遍寻不着,只得去左相府前递拜贴,只是求见夏思韬的人何其多,独独陆臻一个求见夏渊的男子夹在其中,便是突兀得很。在陆臻被晾了两个时辰,终于忍不住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正欲离开时,却有清丽女官过来同他道:“小姐请陆小侯爷移步阁内议事。”
陆臻知晓左相乃是青州望族,本就家财万贯,就算不入仕亦是富可敌国,却也被夏府的奢靡惊得瞠目结舌。这倒不是陆臻第一次来女子深闺,只是夏渊的闺房倒是与其他寻常女子大为不同。
她手中握的是白玉盏、榻下坐的是雪虎皮,连那身侧香炉上都足足镶了一圈世间罕见的血玉,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的器物。夏渊似是新起,懒洋洋地卧在软榻上,一头乌发难得墨缎般洒了一身,只用一根玉簪盘了个简单的小髻,这倒是才第一次让陆臻觉得她亦是个妙龄少女。陆臻见过不少女子着素,女要俏、一身孝。但夏渊即便浑身着素,亦与旁人不同,并无半分娇怯或寡淡的意思,倒教叫他想起一种名为“昆山夜光”的稀有牡丹,清贵雍雅,不敢亵玩。
夏渊见他手足无措、难以启齿的神情,便猜到他是为何而来,于是难得好心地屏退左右,“清梵、秋籁,此处不需侍奉,下去罢。让地璋和黄琮在门外侯着,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踏进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