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过是一次简单的试探。
东家不会狂妄自大到轻视一个写满未知的生灵。
他耗费了一些内力,那根被无辜充当“利器”的筷子,瞬间湮灭,连粉末都无迹可寻。
显而易见的,东家并不是能够被轻易调侃的“硬茬儿”,阵灵有些许收敛。
但也只是些许。
东家回赠对方一个好整以暇的笑来:“或许,你现在想说些什么了?”
阵灵夸张地笑了几声,好似被东家的回应逗乐了。
而后,轻慢地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眼神里掩藏的戾气突然迸发,他转头望向幽掖泉的方向,像是透过遥远的距离和阻碍,看到了终极。
远在榆林玉阳的陈悯生,从简短的寒暄里抽身出来,望向桂安某处。
时空诡异的交叠在一起,两人格外默契的同时开口:“游戏开始了。”
坐于陈悯生对面的懒散旧友,听见这么一句无厘头的话,只当他又神叨了。
与自己无关的事,他总是少些好奇心,便也没有追问。
反倒是陈悯生,话一讲完,还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没再开口。
遂,旧友发问:“怎么?与我有关?”
“有,也没有。”
陈悯生将额前的两缕头发,稍稍顺了一下,才道:“若你仍旧在意,便有。若你放下了,便没有。”
放下?
陈悯生私以为是放不下的,普天之下能让他这个旧友撕开伪装,诚心相待的就那么一个。
自然,能伤其至深,至今都相互折磨的,也就那么一个。
旧友拿了个茶杯,轻轻摇晃,杯底的茶色浅浅淡淡,看不分明。
他抿了一口问:“中途入局,可行?”
好半天,陈悯生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正是先前自己故意说出口的那句话。
遂,也不说明白,只模棱两可道:“行,也不行。”
旧友,旧友,旧时好友。
从前交心知己,如今利益驱使。
陈悯生看着旧友走远,很是神神叨叨地摇了摇头。
他这个旧友总是不明白,有些缘分是强求不来的,先你一步,就是先你一步,与相遇的早晚没有关系。
沈怀走了进来,对着陈悯生拘礼道:“陈先生,沈悠之的事情还要劳烦一二。”
陈悯生心安理得地接下他的礼,举起茶杯应了一下道:“好说好说,只是你们王爷想必嘱咐过你了吧。”
沈怀脸上的笑容僵住,就听那位据说榆林书院里德高望重的先生,无比自然接着道:“我这人呐,向来是不看情分看钱份的。”
说着,还将食指搭上拇指,冲他轻捻了几下。
得!又是个不好应付的祖宗。
沈怀认命的想,自从他爬上了王爷左膀右臂的位置,遇见的人那是一个比一个稀奇。
陈悯生说得那叫一个财迷,可事实上,每年想从他这里获取各种资源的人不在少数。
他差什么,都绝不会差钱。
这场交锋缘由为何,两人心知肚明。
沈怀自是端了一副“你演任你演”的心态,面上不显露分毫,配合着微笑。
“不知顾家开出什么价码,能得陈先生指点?”
顾家近几年不仅在江湖有了名目,更是对朝堂都伸了手。
榆林郡守这块肥肉,他们又怎么会想要放过?
陈悯生没答话,扯开话题反问:“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口中的沈悠之是你的堂弟吧。你身为血亲都不清楚,我不过一个教书先生,又怎么会知晓得比你多?”
这一番话说得,世间谁人不称赞他谦逊。
沈怀却深谙他话里的阴险之处。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确保不会得罪这位陈大学士,才道:“陈先生果然知之甚多,我确实是沈悠之的堂弟,但自从他接了裘氏一家人入府,我们便没了来往。若不是曾经的同窗告知,我也不知道他只是去了一趟天河书楼,人就从望都淮川县到了桂安。”
事实上,哪里有什么同窗,是他整理了沈悠之近几年的出行记录。
便猛然发现,这一趟天河书楼去得有些玄乎。
“这个嘛。”
陈悯生作为当事人,自然比谁都清楚。
他那好学生美其名曰照顾照顾他“生意”,硬是从他这里薅走了两个身份,好巧不巧正是沈悠之的。
算起来,他如今半成型的谋划,也正是借了沈悠之的势。
陈悯生接着道:“沈怀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天河书楼涉猎甚广,连我都不能尽数了解,你若对此感兴趣,我回去就帮你问问。”
亲切自然,十分具有说服力。
听上去处处都是帮着分忧解难,却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沈怀暗骂了一句老狐狸,面上却不显露分毫,满面感激道:“那就麻烦陈先生了,要是有什么消息定要先告诉我,顾家出的价码,我给双倍。”
陈悯生但笑不语。
看似相谈甚欢地对视,实则各怀心思。
如果沈怀知道顾家分文未出,只因与林一安有不死不休的仇怨。
他怕是恨不得将刀子捅到陈悯生心口上去。
有人运筹帷幄,有人深陷泥沼。
温北踏入阵法不过半盏茶,便看阵里风云变幻甚快,刮风下雨电闪雷鸣。
她躲无可躲,被浇了个透心凉,将将复明的眼睛,又有些不适。
眼前一片朦胧,可她还是惊异的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逆向生长。
这绝不是普通的活阵!
忆起当初闯入君子岭的所见所闻,几乎是一瞬间,温北便在心里确认了一件事。
“上古阵法”四个字,噼里啪啦地迎头砸下。
温北顿时欲哭无泪:“不带这么玩儿的!”
尽管温北压根不想承认,但是她确确实实又误打误撞进了一个难缠的阵法。
时间仍在回溯,脑子却险些被冰凉的雨水冻僵。
隐约听见了东家在唤她。
可下一秒便见天地归于虚空,她身处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虽有光,但一切都已不复存在。
温北使劲儿地掐了自己一下,痛觉比她想象中清晰。
一切并非梦境。
就在她震惊之际,远处冒出几个光点,渐渐扩散开来,变成几处互不干扰地小天地。
距离仍旧很远,她根本无法看清,只得往前走,走近了才发现惊人一幕。
温北一眼就瞧见了满园的腊梅。
一个男人背对她站着,空旷的院子里,腊梅开得很好,却仅此而已。
似是察觉到温北窥探的视线,男人转过身来,透过一方小世界朝温北望了过来。
眼神落寞。
腊梅已开,本该赏花的人却没来。
那日在暗道里,东家避而不谈的答案,呼之欲出。
有些人,注定是你的计划之中,意料之外。
继续往前走,看到一个女子,诡异的是这个女子与温北有五六分的相似。
那女子侧身站在一眼泉水前,笑得分外明媚。
温北隐隐觉得假如再深究下去,必定会很危险。
果然,在那个女子转身望向她的时候,温北眼前一阵发黑,短暂的眩晕过后,她竟然侧身站在了一眼泉水前。
与先前那个女子所处的地方一模一样。
她立即转身往外瞧去,自己方才站立的地方,赫然是两个人在对峙。
他们同样看见了她。
视线的交汇被忽然打断,小天地与虚空的界限被瞬间湮灭,温北眼前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
她身处高山之上,遥遥看去,山下一片白杨林分外熟悉。
“林姐姐,林姐姐!”
一个小姑娘迎面跑来,亲昵喊了两声,凑近了些站定。
她顺了顺气,待喘气儿匀了,才揪住女子的袖口,撒娇道:“林姐姐,就带我出去吧!上回你说的那个恨不得绑回来的哥哥,我也想见见!林姐姐~”
温北还愣着神儿,她实在不敢相信,就这么脱离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变成了另一个人。
倘若没有起初白杨林那些事,她简直要为此痛哭流涕。
感谢老天爷终于睁开眼,成全了一个不太称职的信徒,多年的夙愿。
但是,她可没忘记这一切的起因,眼前的一切处处透着诡异。
“林姐姐?!”
小姑娘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又喊了一声。
“林姐姐是不是怕楚子歇又威胁你?”
小姑娘晃了晃女子的袖子,再三保证道:“我方才听族长说,他近日在闭关,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出不来!林姐姐,你就带我去嘛!”
温北被央求得无可奈何,只好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想了想说:“乖,过一阵再说好不好?”
小姑娘没有察觉今天的林姐姐有什么不妥,很乖巧地蹭了蹭温北的手,点了点头。
顺着泉水流淌的方向,小姑娘亦步亦趋地跟着温北下了山。
山下并不是与白杨林直接相连,竟然还隔了一道不小的沟壑,像是被活生生劈开而造就的天然裂痕。
自左往右,由窄渐宽。
让温北奇怪的是,沟壑很深,往左最末尾的石壁上固定着很多锁链,从触手可及的地方交错沉下。
锁链被绷得很紧,似水又似雾的物什在沟壑里流动,温北瞧不见这锁链究竟链到了何处。
好在锁链逐渐瞧不分明的地方,架了一座藤桥,颇有些仙气缭绕的意思。
一路上小姑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温北一句也接不上,就只偶尔附和着点头,虽说以不变应万变是上上策,可小姑娘竟然丝毫没有产生怀疑。
温北不由有些好奇,她口中的林姐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将将走下藤桥,就撞见一个人。
温北一看到那人的脸,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楚子歇!你又想做什么!”
小姑娘比温北矮上半个头,此时却挡在温北面前,目光犀利的瞪着那个不速之客。
楚子歇朝两人逼近,越过小姑娘将温北粗鲁地扯到怀里。
他轻轻地在温北耳边道:“小婢女,终于抓到你了。”
说完,便笑着放开了她,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屈辱的阁楼,极大的愤怒充斥在脑袋里,温北恨不得立刻就将他撕成碎片。
深吸几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
温北拉住要上前的小姑娘,冷冰冰道:“找我什么事?”
李止悦道:“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
“林姐姐,别理他!我们走!”
小姑娘拉着温北就往前走。
“不想离开了?”
温北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一回头便对上李止悦含笑的眼睛。
漫不经心的,好似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
温北站在原地没有动:“只要不和你在一处,哪里都可以。”
她平静地看着他,慢慢地道:“我自然是要离开的,有你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
“林甫一,幽掖族最年轻的长老。”
李止悦慢慢朝她走近,一步一步踩得很悠闲。
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仍旧是那副淡然的,带着一丝笑容的面孔。
温北隐隐感觉到危险。
他在距离她半步时停住,伸手替她别了别额间垂落的发,手指带着冰凉的温度,擦过她耳边的皮肤,即刻泛起一阵细密鸡皮疙瘩。
李止悦看着他,仔细欣赏她脸上惊异的表情,以及身体上下意识的瑟缩。
“作为长老,擅自带外人进来是什么罪?嗯?”
假如她所在的上古阵法是一部回忆录。
那么李止悦和她的区别就是,他清楚所有的剧情,而她一无所知。
温北险些要骂娘。
小姑娘却先她一步骂了出来:“楚子歇!你别胡说八道,林姐姐才没有。”
“该怎么做,林长老可要想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小姑娘心里也略微不稳,凑到温北耳边小声问:“林姐姐,你真将那个哥哥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