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阴蔽的地下室,悬挂在天花顶与直墙边沿的窗槛上透进一点曙色。
室内只悄悄点燃了一根火烛。
密不透风的审讯室无风,火烛爆着灯芯,静静燃烧。
男人身后的墙上,宽胸的背影一跃一动。
麦考斯军官眉间深蹙的褶皱,令他看起来很是严肃。
偌大的地下室里,审讯桌前,放着一份资料。
确切地说,是一张白纸。
麦考斯灰蓝色的眼珠落在那张白纸上。
纸上只有一张照片,一行文字。
编号:No.373
姓名:江鹤
性别:女
不详。
不详。
不详。
麦考斯的视线瞥向了纸张上的人像。
一张…东方女人的面孔。
麦考斯掂了掂下巴上粗硬的胡渣,暗想自己有两天没有好好清理清理了。
一会例会上洛塔又该借题发挥了。
他的思绪又渐渐回落在那张黑白的东方女人脸孔上。
和西方人徊异的长相,令她从刚被送进集中营,就获得了巨大的关注。
科尔迪茨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张东方面孔。
这里关押着的囚犯通常是英格兰、美利坚、波兰等地的高级军官、将士人才。
男女比例约为十九比一。
整个集中营在这此前,一共三百七十二人。女性只达到十八人。
麦考斯的手慢慢扶到了额头。
不知道…这个东方女人在被送来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她的过去纸张上一片空白。
不详。
麦考斯的头又开始周期性痛了起来。
他想起月余前,这位囚犯刚入营时的情景。
他慢慢地抬起头,深嵌的眼眶,雾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从一坐上凳子开始,就不发一言的江鹤。
察觉到审讯官锐利的视线逡巡在她的脸上,这位鹤小姐,慢慢动了动。
她是一张典型的东方面孔。
鹤小姐的故乡在中国。
如今…陷入第二次世界大战硝烟洗礼的弱小国度。
也难怪,她会选择来到德国。
鹤小姐德语很好,这件事,从他接手了这份审讯工作开始,就发现了。
他发现无论他说什么,这位样貌伶仃,沉默寡言的女囚犯都能给予适当的回应。
只是,却不是用说的而已。
麦考斯敲了敲木质的审讯桌,女人便仰起脸,黑色的眼珠子带着一点光亮。
麦考斯不是没有见过亚洲人,也不是没有见过中国人。
江鹤的五官在亚洲人群里不算突出,有趣的是,辗转他国,鹤小姐的脸上还是圆润光滑。
在科尔迪茨集中营,麦考斯就没有见过肥胖的囚犯。
当然,鹤小姐的体型算不上臃肿。
只是和关押其他犯人的内院比起来,这位女囚犯,显然像是刚从大鱼大肉的显赫贵族辗转出来的伯爵小姐。
麦考斯的视线沿着鹤小姐白皙得有些惨白的面庞停顿了片刻。
麦考斯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一个严苛的军人。
但是他有一张天生看起来不近人情的面孔。
囚犯们在麦考斯不笑的时候,鹰一般置喙的眼光下,通常会让他们退缩害怕。
鹤小姐的五官很清淡,只有眼睛很大。
长在小巧玲珑的脸上,显得很精明的样子。
麦考斯素来不是很喜欢长得很精明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会令他感到不快。
他又想起了先前和查尔斯小姐交往的不快往事。
他提出分手时,查尔斯小姐的难缠令他颜面倒尽。
麦考斯忍不住也皱起眉,带着挑剔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对,应该说是少女。
即使她年龄不详,但是麦考斯从她的相貌上能猜测出她大概还没过二十。
这是一桩棘手的事。
眼前的囚犯,除了姓名,就连年龄也不详。
不详两个字就像是摆放在麦考斯眼前,嘲笑他能力不足的最大证据。
审讯一月有余,他甚至从她的嘴里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这成了每日洛塔讽刺他的最大把柄。
更可笑的是,鹤小姐被送入集中营时,负责解押她的军官对她的过往一知半解。
她就像一个谜一样的人。
从国防军高级司令部那边调派过来的档案同样是只言两语。
只除了一句话。
来自中国上海英美租界的翻译特务。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