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他们去了市区里的一座寺庙,许焰说这里的文曲星灵得很,保佑她高中。周可冉趁他不注意,在纪念品小店里偷偷买了一个恋爱御守,藏在书包夹层。中午他们去吃串串,江城的老店都窝在破败平房,窄巷挤满了不远万里的豪车。人声鼎沸,操着方言,周可冉靠在角落啜饮酸梅汤,隔着雾气是许焰平静无言的脸。她想多看一看,在这座遥远的城市,落雨的南方,他们又相伴了一个短暂的寒冬。
许焰送她去机场,托运好行李,影影绰绰的大厅,挥手说再见。他驱车回家,看完了那部中断的电影,抬头客厅一片茫然的黑暗。他好像看到客房还漏着光,有她哼歌时细软的声调。
走时加了微信,许焰点开对话框,想问她有没有平安到家。斟酌之间,一道来电显示横空亮起,在寂夜里不屈不挠地嘶叫。
他攥紧手机。电脑里,郑秀文还在娇媚缠绵地唱。
“回头问问这天空,这人生可轻易吗。”
周可冉下了飞机,左茜来接她。葬礼之后还有其他安排,爸妈和左茜家商量好,两个女孩同吃同住,白天一起去补数学课。左茜还有一个咿呀学语的弟弟,一见到周可冉就扑上去抱大腿,含糊不清地叫“姐姐”。安顿好已近凌晨,周可冉躺平盯着天花板发呆,脑子里像炸烟花。过了一会儿,左茜翻了个身,推了推她的肩。
“前天我和季洋在茂业,看见你前男友了。”乌漆麻黑看不清周可冉的反应,她只能试探着说下去:“他看到我就直接过来问我,躲都没法躲。”
“他问你什么了?”周可冉的语气轻飘飘的。
“问你怎么没跟我在一起,我说你有事要忙。我看见他大过年的一个人,就问他女朋友呢,他说分手了。说实话,我挺幸灾乐祸的。最后他让你好好的,高考加油。拢共也没说什么。”
周可冉闭上眼睛,浮现的却是江城化不开的雾气,晨曦里微凉的风,和许焰半恼非恼的表情。她沉默了很久,左茜以为她睡着,突然听见:“我最讨厌别人让我不好,还劝我好好的。”
左茜穿过两张被子的缝隙,握住她冰凉的手。
数学老师家住报社小区,是这一片有名的补课大楼,每天各科老师接待的学生络绎不绝。季洋在楼下补物理,周可冉她们提前半小时下课,在旁边的麦当劳等他一起吃午饭。
左茜一手一支甜筒,坐到周可冉对面听她背古文。红色小册子被翻烂了,译文上面勾满了红笔细细的注释。
“你去江城拍照片没。”合上册子,两个人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左茜突然想起来,“我妈说让我也冲刺江大,我怎么能考上啊。”
周可冉把手机递给她,余光掠过那些快速翻动的树影和石阶。北城今年大雪萧杀,看不到一点温柔。“江大校门怎么这么小,和宣传单上完全不像。”左茜歪头。周可冉解释:“许焰家在江大后门,我就随便拍了一张,没正式参观。”
左茜还是疑惑,周可冉想了想说:“反正最后总要考进去,入学那天再拍照也不迟吧。”
和其他同学把第一志愿贴在桌上、墙上、书页上不同,周可冉的壁纸是机场安检处,她回眸时许焰离开的背影。她不埋怨告别得太轻易,就像五年级的冬天他们陪伴了一周,从安葬到散席,他只是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一别六年。命运总会让他们相见,虽然代价是死亡。
季洋裹着寒气坐下,安慰周可冉不要太伤心。左茜有被笑到,周爷爷重男轻女,十多年从未有过亲情。季洋最近学傻了,期末考试拿了十四名,足够有资格参加淸北自招,他妈还嫌不满意,认为物理还有很大进步空间。等餐的时候季洋把衣服里外摸了个遍,一无所获,只好问周可冉借烟,急急忙忙冲到门外点烟。
“我觉得他要疯了。”周可冉下断言。
左茜点头:“凶神恶煞肯定又把他的烟搜走了。”
季洋母亲因为过于严厉,不苟言笑,被大家戏称“凶神恶煞”,季洋本人也会这样调侃。周可冉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
聊不完的年纪八卦和校园轶事,维护着高考面前摇摇欲坠的意志力。原本计划季洋把两个女生送回家,谁料十字路口等红灯,季洋正帮周可冉挡风,左茜一巴掌呼掉了她手里的烟,拽着她转身立正大喊“阿姨好”。季洋妈开着车,摇半扇玻璃,敛着神色叫季洋上车。
剩下的路只有两个人,左茜问她和许焰的进展。刚才翻手机相册的时候她已经猜出了大半,周可冉对于喜欢的人有种变态的执着。她对着左茜夸下海口:“高考完他一定会对我告白的,等着吧。”
途经药店,左茜在门口等她,想起前几天和季洋去看电影,散场后他说有件事一直困扰他。季洋和周可冉的父亲是故友,两人在事业上彼此帮衬,一度想撮合孩子们联姻。但最近季洋父亲让他留个心眼保持距离,周家不保,出了事好脱身。周可冉好像毫不知情。
左茜不知道怎么帮他抉择。既然周父选择隐瞒,必然有苦衷,高三学生的心态向来比实力还重要。直到周可冉跳下三级台阶笑着去挽她的胳膊,左茜都没有想通。
新学期从校一摸开始,刚考完老师就公布了答案。周可冉正在回家路上,收到左茜第一时间发来的图片,就地蹲在路边订正。谢天谢地,数学终于回归三位数。
心里石头落地,才意识到脚麻,想站起来怎么也使不上力。想着要不顺便把语文也看了,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吓了一跳,直接坐到地上,手掌被地砖蛰得发痒。
“这也太拼了,年级主任看见要给你张贴红榜。”季洋惊呆,愣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