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入府,苏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有条不紊的筹备着,红绸子挽成花,挂得到处都是,层层红幔飘荡,喜庆旖旎。
‘铃~铃~铃~。’诡异的铃声密集杂乱,惑人心神!
“咯咯~,为他人做嫁衣裳,她明明是你的女人!”女童稚嫩天真的笑声,被拉长成波纹,再碎裂成尘,手腕上一串白玉铃铛,随着活泼的脚步,脆响织成一张大网,劈头盖脸罩下来。
角落腰粗的雕花柱后,站着一个女童,腕上玉铃随着手腕急促的晃动,本是空心铃这时里面却装了玄红色不知名的铃舌,明明无声,却仿佛带着很有节奏的魔音。
‘呃。’苏玄庭捂着头,意识有些模糊,脑海里有个声音将他心内的阴暗引导放大‘你忙这些是为了谁?不会有人感谢你。’,大口深吸几口气:“你们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管家连忙殷勤的凑过来扶他,这位苏君处理家事又快又条理分明,苏香香不在的时候帮了不少大忙,把他累病了可不好:“什么?……什么都没有听见啊!苏君没事吧?要不还是去歇歇,您看府里最近事多,要不是您帮着忙活,我这把老骨头可要坏事!”
“我没事……,不用管我,你去忙吧,明天预定的纱缎到后,混搭布置在新君园子也没那么单调,你们两个跟我去外院,挑十个手脚伶俐的侍从一并送去!”苏玄庭意志坚韧,缓过气推开管家,自己靠墙站了一会。
“再挂上去一点,拖到地上了,……那个挂左边,其他地方也都这样悬挂,都改动一下,你带人去看着那边……。”廊檐下,一边指挥众人,苏玄庭转身带两个家仆往外院走,身子摇摇晃晃,妖异的铃铛声响彻耳际,他眼下乌青显然很长时间都没睡好,精神十分疲倦,心神脆弱,那铃音每当他心神不宁时便灌进脑中,催命一般。
他瘦得比一个月前更厉害,长袍穿在身上空荡荡,手在颤抖,眼前幻像层出,脸色发白,原本这趟行程说半月就走,这都一个月,还为苏府操持家事,长年以来不良的作息和饮食,让他的身子虚空成这样吗,他才三十几岁,可是觉得自己已经垂垂腐朽!
放眼望去,繁华府邸,金玉良缘,新君智勇双全,性格开朗阳光,嘴甜心细,不像他自发放出宫廷后便少言寡语性情大变,少廷君位分被夺身份尴尬,匆匆觅府封君,十多年不顺遂,心中酸涩何以言道,脑海里那个声音撕开他心神又响起‘你败了,失败的人生,只有死可以让你得以解脱,开始新的人生’。
脚下‘咣当’一声,多了一柄匕首。
“诶,就快到万花节了,外面肯定很热闹,奇花争艳,无论富商贵贾世族皇亲都会带花赴会,俊男美女齐聚一堂,人头攒动,那场景,保管叫你一眼见到此生难忘,就不要天天闷府里,无聊得很!有我保护你,怕什么是吧,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同意咯,嘿嘿!”原梦崖得寸进尺,抱着苏香香转了一个圈:“来,给为夫亲一个,亲亲小嘴,嗯嘛!”
差些得手,女童见到来人,不甘心的溜走,她刚才试行蛮疆巫术迷人心窍,显然还学艺不精。
一众仆从见主母行礼,苏香香却朝他这边扑来,很是慌张的喊:“苏玄庭——!”
‘嗯?叫他做什么,怎么……头有点晕’天旋地转,眼前繁华落幕,黑暗铺天盖地,无法抵御的困倦袭来,身子重重的跌倒,人也失去知觉。
苏玄庭眼瞳发红,面色僵白,很是疑惑的转头看她,他手中握着一柄匕首,仿佛随时会拿着它刺进胸口,这异常看在眼里,看得苏香香心脏都停摆了,他消瘦的身躯,仿佛失去支撑,风一刮,就要随风而去。身体倒下时,苏香香已经扑过来接住他,她力气小,抱着苏玄庭坐在廊檐地板上,叫原梦崖赶紧去找花瑞源。
四周叽叽喳喳,很多人也都看到苏玄庭眼瞳发红,十分骇人,都吓到了。苏玄庭看到苏香香担忧惊恐的小脸,嘴里低弱喃喃,苏香香把耳朵凑过去,听他说:“殿下,有我在,你永远都不用怕……。”
苏香香嘴唇颤了颤,眼中隐隐有水迹,她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她还是那个稚嫩天真的小公主时,每当宫内争斗,波及到无辜的她,她事后都会吓得找角落藏起来独自发抖,谁也不知道她会藏在什么地方。
但是苏玄庭每次都能找到她,哄她从噶杂角落里爬出来‘殿下,不要怕,只要玄庭在一日,必定保你无忧。’每当他这样保证时,笑容都如春风拂面,他很少笑,笑的时候好看得令人惊艳,忍不住就让人想相信他。
少年的他穿着干净简单的绸缎衣裳,丝毫不顾忌年幼的女童爬得一身脏兮兮,将她抱进怀里。
‘玄庭君,井里面怎么会有尸体,他们说是我害的,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呜呜,香雪好害怕。’
“殿下当然没有,殿下这么乖这么善良,怎么会去害人呢!凶犯我都已经查清楚,没事了!我相信殿下,殿下也要相信我,不然我会很伤心的。”他那时已在宫廷争端中初绽头角,手段狠辣决绝,处事雷厉风行,是个出名的冷心肠,偶尔的温柔,也只有在她面前展露,让她十几年来念念不忘。
你痴念宫廷权柄,我何尝不知你心有不甘,如今我不是你的殿下,只做一名寻常女子,与郎君们同荣华共患难,不愿意追逐帝位,再次陷入宫廷无休无止的斗争,你何时肯抛却痴念,只为留在我身边。
花瑞源长年潜心研磨医术,苏香香又很宠他,手里古书杂记医术孤本无数,很多都是苏香香特意给他找来的,他心无杂念,医学造诣水涨船高。
望闻,切脉,施针,从容不迫,诊病对医者精神力消耗很大,不知不觉过去半个时辰,花瑞源额头冒细汗,苏玄庭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只是原本痛苦的神态,渐渐转为深沉的安睡状态。
花瑞源出来,苏香香连忙问:“怎么样?有没有事?”见花瑞源脸颊边碎发都叫汗染湿,很自然的拿帕子替他擦汗。
原梦崖见过那双通红的眼,觉得毛骨悚然:“眼珠子赤红得滴血,啧啧,没吓死小爷,跟邪祟上身一样!”
花瑞源看他一眼,将头低下好叫苏香香抬手臂没那么累:“叫你说对一半,山河杂记上有记载,他中的苗疆巫咒,是一种炼制傀儡的邪术,通过一些载体和暗示,达到精神攻击和操控人心的目的,苏君意志坚韧勉力抗之,否则轻者性情大变暴躁残冷,重则沦为行尸走肉六亲不认,后果不堪设想,我施针让他睡着了,只要不再接触施术之人,他就会没事!”
苏香香面色晦暗不明,哑声道:“他这样大概……有多久了?”
“从他身体损耗状况来看,有十五六年不曾调理过。”花瑞源想了下,也觉得难以置信:“施术之人十分谨慎,就算身体不适,性情多变,苏君身在其中也很难发现,若非苏君意志十分坚韧,只怕已着了道。”
“难怪……,难怪。”苏香香喃喃念叨,她就说,他怎么会舍得她受丁点儿伤,第一眼的从容温和,到后来突然暴躁的举止,都有了解释,原来不是他变了,是生病了。
“拿活人炼制苗疆傀儡这等邪魔歪道向来人人喊打。”苏香香冷笑一声,招手叫贴身侍从过来,恨恨道:“多金,传信飞剑山庄发动江湖人士通缉巫蛊邪术者,找出幕后主使一网打尽,另外让杜江备案查清楚,一定要有凭有据,留底画押!既然施术者必须接触被害人,说明这个人一定就藏身在苏府,让我看看是谁在我苏府兴风作浪。”
“是,夫人。”多金稽首,马上踏出门叫管事过来:“写信给杜大官人和大君,信差太慢,飞鸽传信,要快。”
外院的仆众知道出了大事,个个心神不宁,管事小跑去写信,斥责左顾右盼的奴仆:“没你们什么事,还不去干活,谁敢编排今日的事,传进老夫耳里有你们好受。”
外院几个三等丫头都是家生奴籍,最差被发卖出去,在哪里伺候人不是伺候,根本不怕,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你们看见没有,那朱府来的人在咱们府上威风一个月,手段极厉害,把外院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小厮屁股都抽烂了,勤快的那几个都提了级,是个赏罚分明的主儿,主母一个劲惯着他由着他管家,我就说他不简单,惹哪位郎君都别去惹他,主母可紧张他了,说他是下一位新君也不一定。”
“嗯嗯嗯,很有可能,不过他这个年纪应当已经成家了才是。”
“这又有什么打紧,只要他情愿解契,过来跟了咱们主母,照主母对他这么百依百顺,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原梦崖感觉到苏香香身旁萦绕的低气压,连忙说:“我派京卫四处布防,全天候巡逻,你放心,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大理寺干燥阴冷的地牢,墙角草堆窝着一个小女童的身影。
‘踏踏’轻柔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牢房里响起,像踏在人心头上,女童抬起头,姿态柔弱可怜,可是那双眼睛,跟狼崽子一样阴冷,审讯时她就抓上好几个狱卒。被她抓破的地方肿得老高,浑身带刺不说,指甲还带毒。
杜江小心扶着苏香香步下石阶,他穿官府很是稳重酷帅,一路行来,七拐八转,守卫一一向他行礼。
一双水蓝金线绣花鞋面,停在牢门前,苏香香穿着一身飞仙纱裙,广袖在手肘截止,用水黄色纱帛系住,她蹲下来细细打量牢中女童,繁复的裙摆和长袖在脚边散开,美得像一朵花,杜江看着她发痴。
女童猛的扑到牢门上:“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