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仔像是不满自己高贵的猫毛上被蹭了水,在谢樨怀里不住地挣扎着。他并没有理会怀中猫主子的不满,继续沉默地沿着走廊向前。
“只是吃坏了肚子,打一针就差不多了,在给它开点儿药。”门诊室里,顾院长笑眯眯的对面前寡言的一人一猫叮嘱道,“还有啊,记得千万不能再让旺仔吃冰淇淋了啊,猫的肠胃在夏天本身就比较脆弱。”
旺仔懒洋洋地朝顾院长翻了个白眼,然后就扭头躲进谢樨的怀里趴着。此时屁股挨了一针的它,并不想跟这个笑里藏刀的小老头有过多的交流,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谢樨向医生道谢后,把旺仔重新塞回猫包,一手拎着包一手提着药,走出了安康医院的大门。
此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医院对面大厦的广告牌上,风情万种的当红女星被周围璀璨的灯光簇拥着。哪怕只是一张照片,还是能让一些人为她的美而倾倒。
闷热黏腻的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气息,亮如白昼的繁华街区人流攒动,霓虹灯光映照出了各色面孔,唯一的相同是神情中的漠然。
光鲜亮丽的城市背后,付出的是人们抛却热情的代价,带给他们的是快节奏的日常。没人会注意到一个眼神畏缩,外表普通的中年人,哪怕他的手已经快拉开别人挎包的拉链,即将拿走并不属于他的东西。
得手后,张林为自己的宝刀未老而感到沾沾自喜,他迅速的环顾四周,想确认自己行动的万无一失。
嘴角那还没来得及撤下的笑意,在扫视到路对面注视着自己的谢樨时,而彻底僵住。
隔着车水马龙的街道,两个人遥遥相望着,谁都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即使看不清对面人的神情,他还是觉得那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好似淬着噬骨的恨意和狠毒,仿佛摆脱不掉的毒蛇。
在燥热的三伏天夜晚,张林生生的打了个冷颤,并不明白刚出狱的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个年轻人。他壮起胆子,摆出凶神恶煞的表情,朝对面示威似的挥了挥拳头。
此时一辆大货车驶过,留下一阵尾气后,已看不见谢樨的身影。
虽然被一个陌生人搞的很不爽,但是摸着钱包中厚厚的一沓,拿到钱的喜悦很快就把这种不愉快给冲散了。
在回出租屋的路上,张林买了包烟,还带了几瓶啤酒,美滋滋的准备晚上喝完做个好梦。
刚到城中村的巷口,就看见了邻居老王准备出工。老王是个晚上出去拉活儿的黑车司机,平时总是夜出昼伏,俩人总共也没碰上过几面。
已经很多年没跟人一起喝过酒的张林,乍一有机会,激动地手舞足蹈,离了老远就喊道:“嗨!老王,别拉活儿了,晚上一起喝酒啊,我刚干了票大的。”
老王却避之不及的连连摆手,生怕自己被缠上:“不啦不啦,我还得挣钱养活老家的老婆孩子呢。”说完,就沿着墙根一溜小跑,上了自己的破桑塔纳。一脚油门下去,只给张林留下了车屁股的背影。
干活儿的时候被人死盯着就算了,妈的,居然连老王也看不起自己,张林恶狠狠地啐了一口,“个小瘪三,老子进去之前,你们都得排着队求我喝酒,给脸不要脸的玩意儿。”骂完之后还不解恨,他随手捡了块碎砖头,砸向了不知道谁家的窗户。
“哗啦——”玻璃应声而碎,屋子里响起狗被惊起的吠叫,里面一阵骚动混乱。怕被这家主人追出来揍他,张林秉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撒丫子就跑。
回到破败不堪的出租屋,喝完了啤酒,胡乱擦了把脸,把身子往床上一甩,他沉沉的睡去,如雷的鼾声很快就在屋子里响彻。
而熟睡中的张林看不见的是,有双阴冷幽深的眼睛见证了这一切。那人此刻就站在窗外,死死地盯住床上的他,正是是跟了一路的谢樨。
舅舅李杨这边的审问出乎意料的顺利,因为这个稚气未脱的杀人犯很爽快地交代出了所有的犯罪事实,甚至连一点儿试图隐瞒都没有。
“昨天早上的时候,我游戏机被我爸砸了,说我成绩差,烂泥扶不上墙,还夸王麦比我乖比我成绩好,烦死了。正好下午我站在窗户旁边,瞅见这个小婊子下课回来,就想让她进来陪我玩玩。”
“然后呢?刘宇,你用什么理由把她骗进你家的?”李杨接着问道。
“就说我妈刚给我买了一套水彩呗,让她一起跟我画画。嘁······这个傻逼一点都没防备就进来了。”少年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警官的追问。
刘宇的有恃无恐让李杨怒从心头起,他强忍住火气审视着面前的杀人犯,继续往下问,“你是用什么凶器和方式杀人分尸的?”
“我爸的榔头和我妈弄排骨用的剔骨刀。一进门,我就照着王麦的后脑勺来了一锤子。”
提到杀人过程,刘宇显然有些兴奋,他激动地挺直了腰杆子,咂了口纸杯里的水,眼神里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狂热。
“小婊子还挺顽强哈,这样都没倒。回过头不敢相信的瞪了我一眼,就想跑。我直接拽住她的头发,给甩到地上,摁住她的肩膀。用榔头往头上砸,一下、两下、三下,嘿嘿,然后她就没动静了。”
明亮的灯光下,人性中的恶被摊开,裸露在审讯室的方隅之间,无处遁藏。约束椅上的少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冷静和残忍。
李杨此刻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颔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发现她不动了之后,一点都不害怕,真的,不怕。就是整个人兴奋地发抖,哈,原来杀人这么爽的啊?”
刘宇嗤笑一声,往椅背靠了靠,找个舒服的姿势盯着警察继续说:“然后我就得分尸啊,正准备用那把剔骨刀把她胳膊砍下来的时候,她居然动了!给老子吓的刀都掉了,操,原来她还有气儿没死透呐!”
“然后呢?你发现她没死之后怎么做的。”
"还能怎么做?接着弄死呗,我捡起刀把她喉咙给割开了。啧啧啧,那血流的可真多,跟自来水似的。再然后,就把尸体给剁吧剁吧,装蛇皮袋里,拉到后边小花园给埋了。"
昨天自己杀死了一个十岁的女孩,这件事从他嘴里描述出来,就像是碾死只蚂蚁一样的轻而易举。
刘宇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任何惩罚,讲完杀人经过后,他一脸嘲讽的打量着对面的警察,嬉笑道:“警察叔叔,这下行了吧?不用你们再多问了,都说完了。我才十三岁,早查过了,杀人不犯法,我都不用坐牢的。”
李杨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回答,而是收起笔录起身离开审讯室,徒留少年一人。因为他知道自己对这个小畜生也无能为力,哪怕已经有了确凿的犯罪证据,二十四小时之后警察还是只能放人。
“法律永远制裁不了所有的恶人。”这是还在警校时,一位教刑法的老师在课堂上对他们说的话。
即使从警这么多年来,遇到的无数案件都印证了这句话的合理性。可每一次新的类似情况出现时,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他还是会感到说不出的沮丧和愤懑。
回到办公室,李杨把笔录本随手扔在桌上,抹了把脸,心中正烦闷着。
新来的实习生小王拿着手机慌慌张地跑进来,“李队,这个案子不知道怎么泄露出去了,网上现在关于刘宇和受害人的信息满天飞,居然还有人偷拍裹尸袋里的残肢图放在了网上······”
屋里的气压骤然降低,小王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瞅见队长的脸快跟锅底一样黑了。
”真他妈晦气,这帮子无良记者跟闻了血的苍蝇似的。为了话题度,越是残忍的案子越能把人家祖坟给刨出来。操,一点良心都没有。"
李杨气得差点儿没掀桌子,但除了让网警删除血腥照片,也无法提出更多的要求,毕竟他们叫嚣着言论自由。
安排小王去处理这件事情以后,纵使千般不乐意,李杨也必须老老实实坐在办公桌前,写那该死的结案报告。
他膈应得眉头紧锁,香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抽,脚旁散落一地的烟头。最后也只能接受这个无奈的现实——自己亲手抓到的杀人犯,明天晚上就得放回去。
这个晚上,有恶魔在冰冷的审讯室里沾沾自喜,期待着即将到来的自由;有失去幼女的父母在残忍的事实面前悲痛欲绝,一夜白头;也有吃着人血馒头的媒体人,绞尽脑汁的编造出最猎奇的内容,期望获取更大的利益,对别人所遭遇的痛苦漠不关心。
杀人犯可以肆无忌惮,受害者却只能在死后还被践踏着尊严,被当作炫耀的噱头来增加点击量。
恶人在这世间桀桀的笑,他们对被欺凌者冷眼旁观,就仿佛这一切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