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灵感迸发就先写这篇啦)
(一)
李约如约而至,正好是下午五点半。
人如其名,她从小到大都非常守时——不仅如此,重诺,不轻易与人做约定。虽然父母取名的初衷不过是为了纪念二人相遇的城市里约热内卢。
室友文旻心受人之托转交一封信给她,内容大致是无名氏约她今日四点在北校区文化长廊处见。她本欲拒绝,但文旻心竭力作保,文化长廊也是人来人往的公共场所,最终还是同意。
“李约,”背后传来小声叫唤,有人从转角处走来,“约你的是我。”
男生个子很高,步子也很大,转眼在她面前站定。
李约仔细回想了一下,道:“你好,我是李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是人类学导论课上的……同学?”
对方看起来十分开心地点点头,开始自我介绍:“是的,我跟你一个通选课,我叫徐一羽,是化院的。”
她嗯了一声,问道:“所以徐一羽同学,你费那么大周折找我有什么事吗?人类学导论有群,你完全可以直接通过微信联系我,没有必要拜托文旻心递信——还匿名。”
徐一羽被她一席话砸得有些窘迫,辩解:“我,我约你出来是想……想,跟你告白。”
他白皙脸孔随之涨红,眼神乱飘,不愿直视李约过于坦荡的双目。她看起来没有什么反应,依然嗯了一声,似在等他的下文。
无法,徐一羽只好继续说下去:“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抱歉,”李约面色平淡,毫无动摇,“在今天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如果答应你是对你的不负责任。”
徐一羽张口结舌:“这、这只是谈恋爱,无所谓什么负不负责任的,试试也不行吗?”
李约眉头一皱:“我不认同你的说法,谈恋爱固然不像婚姻那样有法律责任,但双方也应履行一定的道德责任。若我无视这些随意就答应了你,到时你在‘试一试’中单方面付出,我却只能提出分手,这样对你而言不公平。”
“……为什么你只能提出分手?”
“我不想说伤人的话,但我认为这是最可能的后果。”李约认真道。
在她冷淡语气中徐一羽面上红潮褪尽,克制不住地转身看向长廊拐角处。李约随他目光看去——半个脑袋探出张望,一与她对上目光立马缩回,倒是鞋尖还露在外头。
于是她直接问徐一羽:“那是你朋友吗?”与她严谨个性和重诺品质一般,她也拥有时常令人难堪的直白。
更深的窘迫向他袭去,就连有惧于李约恶名故而挟友助阵这种行为都遭到曝光,他觉得自己短暂十九年人生中没有可怕如斯的瞬间。索性破罐破摔:“他是我朋友。担心我陪我来的。”
所幸李约并不在意此事,只说:“那就这样,我很抱歉没有办法给你回应。”浑不似抱歉的模样。
(二)
自打与李约做了室友,文旻心就坚定地认为,能被负情商吸引的要不就是同类,要不就是抖M。
她同徐一羽一所高中,假日里老同学的聚餐没缺过,二人算是点头之交,故而承担起递“情书”重任。在她分类里,徐一羽划到不错、可接触的人中,优点是脾气好乐于助人,缺点是脾气好过头,备注:整天和他的室友李鹤庭混在一起——导致她一度以为两人是gay couple。
而李约直接被扔到奇葩分组。犹记开学第一天晚上,寝室四人齐聚,李约做完自我介绍,从桌上摸索出几张纸分发给室友:“我中学也住校,总结了一些经验。为了住过校和没住过校、生活习惯各有差异的人可以更好相处,希望我们能就这些寝室基本规定达成共识。大家先看一下,呆会儿一条条过,有删改意见请随时提。”
三人目瞪口呆。文旻心扫一眼,诸如最晚熄灯时间,寝室内打电话,早上定闹铃之事等都有详细规定——甚至还有特殊条款!不过细看下来,设定倒都还合理,并非唯我独尊之辈为一己之私所设。
此时另一室友率先发难:“你有那么多规定自己出去住啊,大家一样交钱住宿舍凭什么听你啊!”
李约蹙眉:“我说了我们一条条过,你如果对某条有意见大可提出来,没必要这样偷懒;以后也可以大家一起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修订。”
“谁偷懒!这么密密麻麻强迫我们看!”
“这么点字,一张A4纸,你都懒得看,不是偷懒是什么?”
文旻心心下一转,婉言道:“我觉得熄灯时间这条比较重要,我们可以先讨论一下,大家一般都习惯几点睡?”
有她的话头递出,发难的室友被另一人安抚下来,总归讨论正常进行。
这算是她进大学来最独特的经历之一:开学头一晚和室友修/宪(寝室宪法)到凌晨一点,四人叽叽喳喳,你一嘴我一嘴很快进入议会扯皮模式。
但这的确是有用且值得的。看着其它寝室在开学后浮现出的种种矛盾,文旻心由衷觉得李约是个妙人——当然这并不改变她奇葩的分组。
于是现在看着徐一羽一脸被拒后的忧郁与精神不振却坚持要请递信人喝奶茶,她感到有点好笑。这男孩既不算低情商也不算抖M,大概只是过于“天真”——天真到光凭李约文气外表与课上精彩发言就臆想出一个完美女孩。说得难听一些,看他皮相,一幅小少爷模样,从小到大受尽女性同胞宠爱,自然也被宠出骄矜脾气来,看任何人都太重、只重自己主观视角。
文旻心的点评惯常是犀利的,李约曾嘲她“A大日旦评”,每日品评A大“名士”。
她又不动声色打量起徐一羽身旁跟着的李鹤庭。难以想象,即使是请递信人喝奶茶这样的小事,他俩也一起出现。李鹤庭本人和他风雅的名字相去甚远:比徐一羽这标准180还高一截;瘦成竹竿;小麦色皮肤,也可以说是黑;架副板材圆框镜。拿寝室小公主,当日立/宪时勇于表达不满的邱莼的话来说就是“海地教书先生”。她说这话时连李约都爆笑出声。
似是察觉到她的打量,李鹤庭朝她伸手:“你好,我是化院的李鹤庭,跟徐一羽一个寝室。”
握手在大学里可算是老派过头的社交方式,文旻心愣了半拍,赶紧回握:“你好,我是外院的文旻心,李约的室友。”这的确是她第一次正式认识李鹤庭,即使此前寝室夜谈已对此人品头论足多次。细论来,李鹤庭其实比广受女生好评的徐一羽要更出名一些。概因国大排球氛围相当不错,校内赛关注者甚众,而李鹤庭又是传统强队化院院队大主攻,大二就成为校队首发,在爱好者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排队等奶茶的间隙,徐一羽把那天告白的尴尬经过一字不落都给文旻心讲了。李鹤庭在一旁默默玩手机,直到听到徐一羽说:“……那天鹤庭也在的。”
猝不及防被提到名字,他目光赶忙投向文旻心,认真道:“徐一羽死缠烂打拖我去的。”
她心下一跳,想,你这么认真给我解释作甚。
徐一羽又遮遮掩掩问:“所以……所以李约真没有跟你提过这事吗?“
“没有。她从来没跟我们提过被告白的事,都是从男生那边先传出来的。”文旻心正色,她其实很不欣赏徐一羽此类不够正大光明的行为。
这时李鹤庭将手机揣回卫衣兜里,对徐一羽说:“那天李约讲很清楚。你没必要再缠着文……文同学问东问西。她能当你面说那些,可见不是背后会跟朋友乱说话的人。”
听着不太像同级生间讲话,倒像长辈训小辈。文旻心一边抑制住想笑冲动,一边默默在心中把徐一羽的评级调低——小鸡肚肠,瞻前顾后;又把李鹤庭的评级调高了——情商大于等于李约乘以负五。
(三)
徐一羽选人类学导论其实是因为李鹤庭选这课,他打着点名和作业可以互帮互助的算盘,万万没想到老师不仅讲课有趣还是美女,第一节课后声名远扬,第二节课时明显多出一些本不应存在的脑袋。
于是李鹤庭得以旁观室友芳心动的全过程。这不过是堂导论课,还是通选课,像李约那样较真到记下一整张question list且整个课间与老师一对一交流的学生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奇葩,在剩下人眼中则是为了拿高分不择手段的心机学表。不过看得出来,刚博士毕业没两年的老师很吃这套,每节课都会针对李约提出的一些问题对课程内容进行补充,客观上也确实弥补了通选课好玩有余学术不足的通病。
至于徐一羽为何能从李约表情变动丰缺乏的脸上解读出一系列令他心动的元素,李鹤庭将之归因于发情期的到来和对特殊种类的好奇。
但对未知事物的好奇是全人类共享的,于是当徐一羽求他陪着去告白时——一件本来应该斩钉截铁拒绝的尴尬事——他竟答应了。
现场不出所料可以入选李鹤庭人生十大尴尬瞬间,室友窘态尽入眼底,甚至还被另一名当事人发现。跟李约对上目光瞬间,他简直想钻进地底。所幸她将这事一笔带过了。
事后徐一羽一度颓丧到疯狂翘课,没日没夜打游戏,李鹤庭懒得管,徐一羽在这事上头脑不清,旁人也说不进。能借答谢李约室友之名打探情况,已算是走火入魔了。
但再怎么说也不能弃之不管,李鹤庭只得顿顿帮傻室友带饭。
今日上午满课,到食堂时队伍已排得老长。他认命排队,掏出手机开始打发时间。
有人轻轻拍肩:“你好,请问是李鹤庭吗?”微微冷质的熟悉音色。
满室嘈杂中,他愣了三秒才回忆起这个熟悉的声音。蓦地转过身,的确是李约排在他身后。
当日尴尬的场景又回到他脑海中,他认命地想:这怕是来兴师问罪了。
“是的。”把手机揣回口袋,他回看向李约直直的目光。他注意到她看人时十分专注,直视对方双目,不太有害羞情绪,故而时常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可以请你代我跟你朋友说声对不起吗,”她神情严肃,“我那天讲话不太好听,如果给他造成心理伤害,我很抱歉。”
“……其实你可以直接跟他说的。”李鹤庭觉得这种委婉作风不太李约。
“我跟我的室友商量了一下,她觉得徐一羽可能不太想见到我。”李约耸耸肩。
李鹤庭心道,估计是文旻心劝李约来的,这种名为缓和关系实为补刀的事情不太像李约能做出来的,以她的直性子,估计利落拒绝后就把徐一羽抛到脑后了。文旻心也真是室友身亲妈心,还想借他口再断一次徐一羽的希望。
见他没回应,李约又道:“其实我本来想微信请你帮忙,今天刚好碰到,就当面说了,麻烦你了。”
“没事,我会转告他的。你有加过我微信吗?”李鹤庭觉得这对徐一羽来说是个很好的刺激,他想颓废到猴年马月去?
“我问我们院队队长要了你的微信,他还没回复我。”
“唔,那加一个吧。”鬼使神差,他点开微信调出二维码,“你扫一下。”
李约没拒绝。
(四)
李鹤庭睡前无事,掏出手机把李约的朋友圈刷了一遍。没什么照片,基本是学校社团公众号的转发,好不容易翻到两年前的一张照片,高中生李约和朋友在海边的合影,和现在没什么大区别。他一边刷一边暗暗唾弃自己的痴汉行为,但手上仍然不停。
大学里不缺少特立独行的人,李约算是特别吸人关注的那一派;他其实也算,但主要因为排球打得好,性格并不那么招人喜欢。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李约我行我素,在人际交往上毫不主动,比起热情洋溢之辈反而吃香,这种性格风评好、受欢迎多半是人的犯贱心理作祟……但他也是人,所以,有时难以克制对她的好奇心;所以,会刷完她的朋友圈。
自我开解完,他安心地关了手机睡觉。
其实人类学导论课并不是他和李约的第一次见面。李约是外院男排经理,大二上学期外院训练时间和校队有两天相同,都是周三周五下午在第三体育馆。外院女排是上届校赛冠军,男排则毫不起眼,战绩平平。
经理一般负责买水拿球拿药箱和统计等事宜,也帮忙捡球练接发,彪悍一点的可能上场陪练,但一般限于女队男经理。
他第一次注意李约,是看见她搬着一箱二十四的瓶农夫山泉进体育馆,满头大汗,脸颊通红,学校超市离体育馆七百多米远,当时是盛夏,不难想象过程有多艰辛。在场边休息时又听到外院的队长跟那姑娘说:“李约,下次最好买那种大瓶装的,小瓶一来不划算,二来你搬起来也累。今天辛苦你了,要是拿不动下回可以叫个队员一块儿去。”那姑娘回道:“好。我拎得动的,不麻烦你们。”
校队经理的男友是队员之一,强势包办女友一切搬运重物事宜。李鹤庭觉得小姑娘不声不响,力气挺大,脾气也好,是经理的好苗子,恰好老经理明年要出国交流,便打起了把人挖来校队的心思,当然这事轮不到他插手,顶多给老经理和队长提意见。当时他以为李约是大一新生,后来在和外院学生的闲谈中发现,她和自己同级,大二接了出国朋友的班做经理。
李约的的确确是非常尽职的经理,训练从头到尾在场,偶尔帮忙传球,也不怎么玩手机。不过他见过她坐在长凳上靠着墙打瞌睡,白皙面庞上两个醒目黑眼圈,被队员叫去收球时神情恍惚,只事先喝一大口浓茶提神;他也见过她和别的女生在场边交谈,面上笑意明显,抬手指指校队二传,凑在那女生耳旁说了些什么,对方瞬间从脖子红到头顶。
后一个学期,第一轮全校通选课抽签时他没选上想要的课,打开中签名单随便瞟了几眼,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后鬼使神差在搜索框里打下“李约”二字,确认,看到对应的人类学导论和多媒体实用技术。
徐一羽也掉了课,转头问他:“第二轮选课你想抢哪门课?我听老高说python给分挺好的。”
李鹤庭沉默一会儿,答:“人类学导论?去受一下文科熏陶,听说老师是美女。”
徐一羽无所谓道:“成啊,反正我要篮球队有事儿你得帮我点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