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父亲是个赌徒,赌博最大的罪恶不在于会失掉家财,而是会在一场场押注中引起人所有的劣根。
父亲不再工作,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等到房子也被赌输了,他开始殴打妻子和孩子。
在男孩九岁那年,男孩的母亲终于受不了了,她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带着儿子逃走了。
在这座滨海小城里,受一位远房亲戚的帮助,男孩的母亲安了家。
因为男孩的户口还在原籍,那时候借读费还没有被取消,作为外地人,一年要额外拿出一千块来上学。
开年男孩该上三年级,母亲拿不出这四千块钱,几乎要给校长跪下了,最后是校长见她可怜,只收了一千块。
男孩后来才知道,其实也不是看母亲可怜,而是因为母亲献上了自己的身体。
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所以男孩从小就很懂事,成绩一直都很好,甚至可以说有些好过头了,学习好像对他来说是比喝水还要简单的事,他的成绩单总能让母亲露出为数不多的笑容。
老师都喜欢这样乖巧又聪明的学生,但同学们可未必。
他总是不太合群,因为营养不良发育的晚,身材又瘦又矮。小孩子们天真又残忍,常常谁弱小又异类,就欺负谁。
男孩的母亲为了撑起这个家非常忙碌,每天短暂的见面里总是忧愁满面唉声叹气,所以懂事的男孩什么也没说过。
替代父亲打他的,是他的新同学们。
男孩一直没有朋友,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游离在人群外冷眼旁观,难道就是和一些作业上总犯同样错误、老师讲过的问题怎么也搞不懂的笨蛋们一起跑跑跳跳?这就是朋友吗?
男孩渐渐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
到了这年夏天,楼下搬来了一户人家,一家四口,年轻的小夫妻俩、小女儿与丈夫的母亲。
小夫妻与老太太都是很好说话的性格,夫妻感情十分恩爱,婆媳相处的也融洽。
那个小女儿,长相挑了夫妻俩优点的集合,圆圆脸圆圆眼睛十分可爱,今年刚六岁,秋天就要上一年级了。
女孩很快就成了这一片的孩子王。
其实这么说不准确,旁的孩子王都是小霸王,但她不是,她似乎不想做什么领队,却总让所有小朋友都能围着她转。
但男孩是个例外,他不喜欢她,女孩太爱笑了,身边也有太多小朋友了,他讨厌吵闹的笨蛋。
暑假里,他趴在桌子上写作业,他家住在一楼,顺着窗口,总能听到楼下女孩清脆的笑声,实在烦人的很。
有几次他在楼下的凉亭里看书,那女孩蹬蹬跑过来,眨着大眼睛看他。他被盯的不自在,就把书平摊到她面前,问她认不认识上面的字。
女孩咯咯笑起来,她摇着头说不认识,然后扯一下他的衣角:“哥哥认识好多字,好厉害哦!”
那些小孩子们站在不远处,隐隐察觉到男孩的死气沉沉,不肯过来,还要叫走女孩。
而女孩呢,确实很容易叫走,但也总会在下一次不长记性般再跑到他身边。
男孩教了她几个字,她根本记不住。记不住也不以为耻,还是快乐的跑来跑去。
男孩觉得奇怪,这个小笨蛋为什么天天都这么开心?
男孩搞不懂,于是他开始每天都观察起女孩。
尤其是家里来了陌生男人的时候,母亲总要将男人带到卧室去,然后将他赶到厨房来。
厨房的窗户正对着小区里的小花园,男孩除了看书,就趴在窗口看那快活的女孩儿。
他常常一只耳朵听着卧室里隐隐传来的母亲和男人的声音,一只耳朵听着女孩“咯咯”的笑声。
很快时间到了九月,女孩也要上学了,女孩儿的奶奶因为年纪太大了,腿脚出了毛病,住楼房上下实在不方便,回到乡下去了。
这样一来,照顾女孩的责任就全落回了小夫妻身上。
去小学的距离不算远,走过一条街就到了,但女孩年纪还太小了,她父母肯定是不放心她自己走,最后就来拜托男孩和男孩的母亲。
男孩四年级了,是这一片还在上小学的孩子里,年龄最大、性格最沉稳的。他很少会像别的孩子一样上蹿下跳吵吵闹闹,永远都是安安静静的捧着一本书。
这是男孩的母亲第一次和邻居交际,女孩的父母似乎不知道那些隐约传言,才会上门来,男孩母亲几乎称得上受宠若惊。
男孩很懂事,他不会让母亲为难,所以他的不乐意只埋在心里,面上点点头承接了这个早上领着那吵闹的快乐小笨蛋去上学的工作。
第一天开学,女孩的父母还是想请假去送她的,但女孩拒绝了。
她挺着小胸脯道:“雯雯长大了,雯雯自己可以!”
她的父母好像被她的样子可爱到了,一把将她抱起来,左右亲了两大口。
“雯雯是最棒的孩子,”女孩的父亲笑着说,“路上要听文泽哥哥的话知道吗,要拉紧了哥哥的手,不要自己随便过马路。”
女孩重重地点头,脸颊上的肉肉好像都在跟着一起使劲儿。
男孩冷眼旁观一切。
等到女孩的父母走了,女孩主动将自己的小手塞到男孩的手里。
“文泽哥哥要拉着雯雯啊,”女孩眨巴着眼睛仰视他,细声细气地说,“爸爸说了,要拉紧紧。”
男孩低着头看她,她的笑声很烦人,但是眼睛实在特别,像什么呢?
有些像小时候每次挨了父亲的打,母亲就会给他的那个,很好吃的琥珀糖。
一年级的女孩下午只有两节课,而四年级的男孩则是三节课。
女孩于是每天都会蹲在四年级的走廊里等他放学。后来见她撅着小屁股皱着眉头写作业的样子可爱,路过的老师就把她捡回了办公室。
除了值日以外,男孩总会一放学就立刻去办公室将她领走。
直到有一天,出了些意外。女孩虽然还不会看表,却知道这个时间比平时要晚了,男孩还没来。
她收拾好小书包去找男孩,就见走廊上男孩在被几个大个子男同学堵着不让走。
“陆文泽,刚刚测验你为什么不回纸条。”大个子之一推了下男孩的肩膀说道。
女孩像个小炮弹般跑过去,一下子撞到大个子肚子上。
“你干嘛!”她说,很生气的样子,“你怎么欺负人!我要告诉老师!”
勇敢的女孩对峙完比她高两头的高年级大个子,她转过身牵起男孩的手,垫着脚尖去揉他的肩膀。
“文泽哥哥痛不痛?”
小姑娘眉头皱着,嘴巴扁着,好像痛的是她一样。
她不像平时那样笑了,男孩感觉到胸口涌上一股怪异,他理解不了这是为什么。
小小的女孩帮男孩揉完肩膀,就真的去告了老师,老师了解到一切十分生气,处理了那些欺负男孩的同学,叫来了他们的家长。
男孩听到老师在背后与旁的老师说,“那个赵晓虎他妈见了我连个笑脸都没有,怪不得赵晓虎就是个没家教的,到处惹事。”
男孩恍然理解到了,怪不得女孩爱笑,怪不得女孩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原来这是笑容的力量。
他牵着女孩走过上学放学的路,依旧把学习以外的目光都投注到了女孩身上,渐渐模仿起女孩的笑容。
他学的越多,内心的怪异越重。
他仍旧嫌人群吵闹,却再也没有受到过排挤,成了一个既受老师欢迎也受同学们喜爱的优等生。
再长大一些,他意识到,不管在外人看来他们的笑容有多么类似,但他和女孩永远都是不一样的。
旁人也都有笑容,但那些笑容和女孩也是不一样的。
女孩拥有着的,是他永远都不会有的东西,是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的东西。
甚至说,女孩是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