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离开以后,阎一纯觉得时间仿佛加了速。她和连城约会的时候,时刻祈求时间能慢些、再慢些,恨不能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花。可是,他不在的日子里,时间过了也便过了。
所以,在她的记忆里,缠绵的冬春似乎持续了很久,但夏天确是一晃要快过去了。
通过上个学期的努力,在暑假即将到来之时,她成功还清了向徐女士借的钱。为了攒齐下学年的学费,阎一纯在接剪辑私活和在培训机构打工之余,还通过张教授的关系在A城某博物馆找了一个暑期实习,日薪120元,每周上四天班。和暑假选择回家或外出旅行的同学们不同,她依然每天住在公寓里,早出晚归,整个人犹如一根紧绷的弦一样,无时无刻不处于忙碌工作的状态。
她还是像上学时那样,把每周的周日攒下来和连城独处,这也是她每周唯一能稍微撒娇偷懒的时间。只是,由于连城开始了更为严格的集训,他不再被允许离开C城。他们之间的约会模式,从连城由C城奔赴A城来见阎一纯,改成了阎一纯从A城赶往C城去见他。
和过去的连城一样,她也会在天刚亮的时候出门,转一趟公交车去车站,再坐两、三个小时的大巴,前往她的爱人所在的城市。
为了节省时间,她每周日的早餐都是在车站解决的。不管前一晚几点睡,甚至有没有睡觉,她都会坚持在出门前画一个精致的妆,搭配好衣服再出发,然后在车上补觉。
每次连城见到她,她都是一副精神奕奕、明艳动人的样子。
因为她只把疲惫留给自己。
由于一周只有一天的时间休息,连城的队友们一般都会选在这一天外出聚餐或是去网吧打游戏。为了见女朋友,连城一次也没有参加过队里的聚会,本来就不太合群的他,更是因此被队友们贴上了“清高”的标签。
不过,经过这几个月的刻苦努力,连城的能力有了大幅提升,在一众预备队员中显得尤为突出。大部分队友虽然和他不太熟络,但对于他的实力还是持肯定态度的。李教练也曾隐晦地表示,他的正式队员名单中,已确定有了连城的名字。
在某次阎一纯来找他时,连城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了这个好消息。实际上,阎一纯几乎是他唯一能分享这一好消息的对象。和他亦敌亦友的队员们显然不会发自内心地祝福他;A大篮球队的队员们对于他的突然离开,多少也感到有些生气;而他的父母家人,虽然不再反对他的决定,但他知道,他们并不是发自内心地看好他在竞技体育的领域发展,他们巴不得连城能赶紧碰个钉子,然后专注在他的学业上。
只有阎一纯,百分之百支持他的决定,从心底为他的进步感到开心,甚至愿意一个女孩子不辞劳苦只身往返两个城市来看他。
由于新赛季即将开始,队里的自由活动时间缩短了许多,很多时候两人只能一起吃个午餐,或是找个有座位的奶茶店聊聊天。
连城非常心疼阎一纯,担心她这样来回跑太过辛苦。阎一纯却摇摇头,说:“内心不安才是最辛苦的。”
她从来不畏惧体力上的劳累,她只害怕精神上的煎熬。她觉得每个来探望连城的日子,天空都是湛蓝的,风是清爽的,连心都是明亮的。
由于长期处于异地恋的状态,他们错过了连城的生日,也错过了七夕,只能随机选择一个周日,把那当成是所有纪念日的总和。
无论七夕的时候,路上有多少成双成对的情侣,又有多少老人在路边兜售比平时贵上几倍的玫瑰花,阎一纯通通不予理会。她强迫自己相信,只有周日,才是真正的情人节,这是他们共同维持的秘密,也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谎言。
那一天,连城特意向李教练多请了几个小时的假。他们在训练场附近的一间狭小湿热的旅店里做爱,他们炽热的体温,和隐藏在皮肤之下的欲望,强烈到几乎能刺痛彼此。
窗外突然雷声大作,那是暴风雨的前兆。
C城所在的省份靠海,到了夏天总有台风过境。所以暑假的时候,C城时不时就会下起大雨。很多次,阎一纯都是冒雨前来,再顶着风暴离开。只是她的记忆总会选择性删除这些不那么美好的部分。
伴着风雨拍打窗户的声音,他们持续探索对方的身体,直到双双筋疲力尽,才相拥着倒在床上,耳鬓厮磨了许久后,依然不肯分开。
阎一纯躺在连城的怀中,仰头看着旅店斑驳的天花板,发现上面好似有水渗出,像眼泪一样。
新的学期一开始,就有一件让阎一纯猝不及防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在开学的第三天,她突然在连城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信。她一般不会拆寄到公寓里的信件,只代为保管。但是这一封信上,有用剪切过的印刷字贴了“阎一纯收”四个字,很明确地说明了收件人就是她,所以她很理所当然地打开了信封。
然而,她一看见里面的内容,就立刻吓得把信丢在了地上。为了不让别人发现,她又赶紧将掉在地上的东西全部捡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回了家。
信封里装着的,是一打照片。每张照片上,都印着人体部位的特写,其中有眼睛、嘴唇、手指、腰、胸部、腿甚至是私密部位,看起来应该是从不同的照片上放大或裁切出来的。
阎一纯能通过一些细节认出来,这些照片的主角,就是她本人。她腰侧的小痣,乳房的形状,和她私密部位毛发的疏密程度……这些几乎没有人见过的细节是做不得假的。
回到公寓后,阎一纯先是将照片全部塞进了茶几的抽屉,灌了自己好几口水,等自己冷静下来后,才重新打开抽屉,开始认真研究这些照片。
她显然是没有主动拍过裸照的,连城也从来没有提出过这样的要求。所以无论寄照片的人是谁,他一定是通过违法偷拍的手段获得这些照片的。
谁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阎一纯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象不出来对方想要通过这种行为获得什么,也是在回忆不起来自己到底在什么情况下被拍摄了这样的照片……但她丝毫不怀疑连城,因为连城和她之间早已是亲密无间的关系,她也十分信得过连城的品行。
一般情况下,发裸照都是想要以此威胁他人来达到自己的目的,那么这个人在寄照片的同时,应该也会提出一些条件。
想到这里,阎一纯重新摸了摸信封,没有在里面找到别的东西,于是,她又将照片摊开,一张一张检查,终于发现,有些照片的背后有贴着剪切下来的打印字,将这些字拼在一次,就可以组成“荡妇阎一纯立刻退学”的字样。
荡妇。时隔许久,她再一次听到了这个评价。上一次听到这两个词,还是从她母亲的口中。
她在口中反复咀嚼了几次这两个字,突然再也克制不住,冲到厕所呕吐起来。那些关于青春期的记忆突然如潮水一般淹没了她,让她动弹不得。原来,那一个个因性压抑而疯狂自慰的夜晚,那一次次高潮后的自我厌恶,从来都没有放过过她。
除了她母亲,原来这世上,还其他人会以“荡妇”这个词来侮辱她。可是她不知道,从一开始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到底做错了什么。
偷拍者的意思应该是,要么她退学,要么就公开这些照片。所以,她要么坐以待毙,要么就找到寄照片的人,销毁这些照片。
她不能报警,也不敢求助于老师,一方面对方握有她的把柄,另一方面,她实在不希望这世上还有其他人看到这些照片了。哪怕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即使犯法的人最后会获得惩罚,只要照片公开,她一定是被议论和指责得最多的那一个。
家长是不能指望的,如果求助于母亲,她怕自己会直接受到双倍的侮辱。
贺郁夏为了做旅拍系列的vlog,请了一段时间的假,暂时还没回国。更何况,阎一纯觉得即使是和贺郁夏,也没有亲密到可以谈论这种隐私的程度。
至于连城……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可以和连城谈论的事情。他看到这些照片会怎么想,会不会误会自己出轨?而且新赛季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此时告诉他这件事,会不会让他分神?
她思考了一会,最终决定,在连城的比赛结束之前,还是先独自面对这一切为好。
她首先通过网购买了红外探测仪,但她并没有在家中检测出不对劲的电子产品,而是在教学楼的两间女厕所和体育馆的更衣室内找到了针孔摄像机。她不敢暴露自己被拍了裸照的事实,只好匿名投诉到学校相关部门,在不公开自己身份的情况下拜托他们来处理校园偷拍的问题。
虽然这些照片可能是在公共场合被拍下的,但是那封信上既然写着她的名字,这显然是一次针对她的威胁行动。而且,其中有一些照片,角度比较奇异,阎一纯认为应该不是在公共场所被低清摄像机拍下的。这一发现实在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自那之后,她将公寓里所有的窗帘都合上了,即使在白天也不会拉开窗帘透风。她不再穿睡裙睡觉,而是改成了长袖长裤的睡衣套装。无论去哪里,包括在家中,只要出现需要脱衣裤的情况,她都会先用红外线探测仪检测一遍周边。在使用公共厕所时,会提前用纸巾堵上隔间所有的缝隙。
以目前的照片来看,阎一纯实在判断不出太多寄件人的线索。她只能一面保护自己,一面等待着后续的到来。
阎一纯再一次去探望连城的时候,正好是大鲨鱼俱乐部和隔壁省的雄狮俱乐部打热身赛的日子。这两支队伍作为CBA的传统强队,很有可能会在决赛圈中相遇,按照传统,他们每年都会在赛季正式开始前切磋一下,以便调整战略和人员名单。
所以,这一次的比赛虽然是友谊赛,但是对于像连城这样的预备球员来说,可能比很多正式比赛都要重要,因为这次对决的情况,将直接影响到李教练确定最终比赛名单,更何况这还是连城加入商业俱乐部以来的第一场专业赛事。
阎一纯为了不打扰他比赛,一直以来都对于自己被偷拍一事绝口不提,还是像往常地比赛一样,站在一个适合观赛的位置为他加油打气。
这段时间遭遇了不少排挤和挫折的连城,正需要这样一个可以充分展示自己的舞台,而他最在意的人,此时也难得出现了赛场上。他本身就是心理素质极佳,越战越勇的类型,得知阎一纯此时就站在场边为他呐喊,他更是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在第三小节结束的时候,大鲨鱼俱乐部领先了对方近30分,连城为这样巨大的比分差贡献了不少力量。优势明显,对方几乎没有挽回的可能,李教练于是决定第四小节将连城换下,换其他预备成员上场历练。
趁着中间休息的几分钟,连城一直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那个他熟悉的娇小的身影。环视了一周后,他终于在远处发现了他的女孩。阎一纯也刚好对上了他的目光,笑着向他挥挥手。
他们之间隔着来来往往的人,但是此时他们的眼中,只能看得到彼此。
连城指了指记分板,扬了扬下巴,笑得有些骄傲。这是他入队半年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到快乐。他感觉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迫不及待地想和自己最爱的人分享这样强烈的喜悦。
阎一纯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求表扬的样子,一不小心就笑出了声。他全身散发出的阳光一扫她这段时间的阴霾,她像是受到了他的感染一般,也莫名其妙地感到快乐起来。她伸出手,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也学着他的样子扬了扬下巴。
很快,哨声响起, 最后一小节比赛即将开始,队友们催促连城赶紧归位观战。连城最后向阎一纯挥了挥手,再转身离开前,还比了个在耳边打电话的手势,意思是比赛结束后再联系她。
阎一纯笑着点点头,双手握拳,在腮边上下摆动,为他比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
连城知道,从今天起,他将带着阎一纯的祝福,正式开始他在球场上的征战。此时,他脑海中的计划是,先把剩下的比赛比完,然后趁着教练今天高兴好说话,请上几个小时的假,带阎一纯去稍远一些的地方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些计划最后并没有实现。
因为在转身回到赛场后,他再一次见到阎一纯,已经是七年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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