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破天荒的,消失了好几天的霍鸣出现了。还搂着他近来的新宠,那个叫Vicky的野模。
一到就撞上了刚从机场回来的战晓雯。
霍鸣流里流气地问她人都去哪了,战晓雯对霍鸣的印象很不好,但又记着邢烟的话,只能回答他。
霍鸣听完就骂:“操,搞什么啊!丫说走就走,屁都不放一个,溜小爷呢!”
但实际上霍鸣压根不在意明淮他们在不在,霍老爷子让他来敦煌在明家的跟前刷脸,他倒好,直接用句‘我对一大男人献殷勤,他妈有病吧’怼了回去,气得老爷子差点脑溢血。
“哎哟,你这生什么气啦,不是说好陪人家进戈壁的嘛!”那个Vicky小鸟依人,两道柳眉,一张红嘴,吐出老上海女人的嗲声细气。
在西北的风沙里,她穿身旗袍,细白的脚踝蹬起七八厘米的高跟,大夏天的还裹条貂领子,确实像来拍杂志的。
霍鸣正和她在胶着期,听见这话搂进怀里没安慰上两句,就在大庭广众下亲嘴摸胸了。
战晓雯不擅长应付这场面,红着脸跑进酒店。
……
邢烟起得很晚,直接睡过早午饭点,醒了就联系昨天陆原‘举荐’的瘦猴。
瘦猴那边满口答应,和她定了时间和路程安排,邢烟说:“你决定。不过我还得带个人。”
说罢,她眼睛看向房里的行李,那是战晓雯的。
明淮他们两点就走了,战晓雯的行李却还留在屋里,说明她不跟着走。
果然,不一会儿战晓雯就回来了。
邢烟没什么多余表情。
战晓雯却莫名察觉到了邢烟的不高兴。她难过了,难道邢烟希望自己走吗?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邢烟先开口,“他们走了?”
“恩。”
战晓雯见她愿意搭理自己,心情豁然开朗,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刚才霍鸣来了。听他和一个女的讲话,他好像也要继续留在敦煌。”
邢烟点点头,没多问。
战晓雯想着还要说点什么,就听邢烟问:“你接下去跟着我?”
战晓雯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脱口道:“不行吗?”
她出门向来是两眼一抹黑,让她做旅游攻略,简直是在为难她,但她又不想就这样结束这趟旅程,太可惜了。之前是韩东带队,现在他们回去了,她就只能跟着邢烟了,反正邢烟总比她自个儿靠谱。
听到她的反问,邢烟看进她眼睛,“你知道我要去哪吗?”
“不就阳关、玉门关那些旅游景点?”
邢烟:“我真正想去的是西线以西的那片戈壁沙漠。因为那里是荒芜之地,什么也没有,没有道德,更没有法律。”
战晓雯听得一脸懵逼。
邢烟笑了,没再说什么。只告诉她:“收拾下东西,我们明天出发,中途你想什么时候下车都可以。”
……
敦煌西线,起于古城,终点雅丹。
“邢小姐,这包线平时可要500一天,不过我这人实在,看在我们也算认识的份上,也为了某个不可说的原因,嘿嘿,给你打个对折!”晚上时候,瘦猴过来拉车矿泉水,顺便和邢烟碰了面。
邢烟对此没多大表示,只道了声谢,脸上神情也很淡,把瘦猴满腔的诉说欲都硬生生压住了。
他抓耳挠腮,邢小姐你真的不问问那个不可说的原因是什么嘛?
但邢烟的脸上就写着四个字:毫无兴趣。
搞得瘦猴第二天从酒店门口出发就开始叽里呱啦个不停,更别提每到一个景点他都能说上半小时,简直比专业解说员还要敬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句话里总有八句话要提到陆原。
到了玉门关,几人下车走段石子路去遗址,瘦猴就开嗓:“欸这玉门关啊,是古丝绸之路的北向分道,但现在看来,也就一黄胶土夯的大台子,但咱这地界,跟没见过钱似的,票价开得那叫一个……”
瘦猴咂摸完嘴,就说道:“有回就有一兔崽子,趁天不亮人员没上班的时候,摸黑逃票进去,还想开到魔鬼城去,也不怕迷在里面。结果还没跑出几公里,就被陆哥给摁着脑袋逮了回来。”
“丫还特猖狂,说自己进过丹巴,骑行过墨脱,将来还要走羌塘,嚯,那家伙,给他整得牛逼的!到头来还不是被咱哥以逃票罪捅进局子进行思想教育去了……”
战晓雯在前头拍了一圈照回来,瘦猴还在继续。
她就和邢烟啃耳朵,“这玉门关也和陆队长有关啊?”这两天就瘦猴那提起陆原的频率,战晓雯觉得自己都能给陆原写本传记了。
邢烟看了她一眼,比了个嘘的姿势。
战晓雯偷笑。
因为玉门关和雅丹魔鬼城一条道,捆绑的,看完小方盘城,几人继续一路向西,沿途皆为疏勒河谷的风光,因为常年累月的曝晒,河床里干涸的黄沙如同棉帛般,寸寸风化。
雅丹魔鬼城就在河谷西侧,约五十公里路程的地方。
战晓雯用美图修了一会儿照片,发完朋友圈,抬头见邢烟在这颠簸的车上看书,不禁好奇地瞄了眼书脊。
是刘慈欣的《三体》,08年的。
这本书战晓雯知道,邢烟在学校就经常抱着,很是宝贝。她看见书页间荡出一缕流苏,原来是张书签,以前没见过的。
邢烟注意到她的目光,将书签取出,摊在掌心。
书签很陈旧了,但上面的字体依旧锋锐有力,又带着点清峻。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见字如晤,战晓雯轻念出声,觉得这句话有股说不出的沉重,但写字的人却笔锋淡淡,勾描间意气寥寥,是个心性开阔,光风霁月的。
战晓雯不禁赞叹:“这字写得真好看,谁写的?”
邢烟合掌,握在手中。十指连心,她仿佛将其贴在心口,垂眸道:“一个故人。”
战晓雯没再问了,既然是故人,那就是伤心事。
车行出去十里,瘦猴无聊地能捉虫,车内放着不知哪个年代的粤语CD,他哼哼唧唧了会儿,又回头和邢烟搭话,仿佛不在邢烟面前刷陆原的存在感他就难受。
“嘿嘿,邢小姐,你觉得我陆哥怎么样啊?”
邢烟翻着书,头也没抬:“遵纪守法,安全第一。”
瘦猴像被塞了一嘴哑巴黄连。
过了好一阵,他才委委屈屈地说了句,“邢小姐,你别看陆哥现在一副小老头的样子,他以前可不这样的。”
邢烟没兴趣搭茬,瘦猴却仿佛自己被人误解了一样,一定要和她说清楚,还反手递来手机,点开一张照片。
“你看看,这是我五年前在乌兰布和帮陆哥拍的,这些越野比赛的照片现在都被他删得差不多了,幸好我还留了个底,纪念纪念。”瘦猴颇为惆怅。
战晓雯欲言又止,本想叫瘦猴好好看路开车,但眼睛却在看到他递来的图片时被吸去了注意。
绵亘的沙漠勾出一条天线,近处是煊赫的越野四驱。身着黑色赛服的越野车手们围成一圈。陆原个头高,抱臂站在最后,歪在车门上对镜头闲散地笑。
“那时候行里都叫他陆阎王,说他玩起来拼命,跟他玩的都是找死,还说他京城公子哥不做,专爱往沙漠戈壁里跑,可陆哥他天生就对探险越野感兴趣,翻沙梁滚刀锋什么都玩,而且玩得比谁都野……”
听到这话,邢烟不免看了一眼照片。
照片上的陆原很年轻,他戴着墨镜,露出干净利落的下颔线。在风沙的磨砺下,有种西北太阳特有的烈与野,让人有靠近他的冲动。
瘦猴叹了口气,“要不是出了苗苗那事儿,他也不会……”
说到这,瘦猴突然干笑两声,突兀地打住话头:“哟,魔鬼城到了。”
战晓雯还在专心致志地听,瘦猴突然不说了,她还愣了下。邢烟收起书,放进包,提醒她下车,战晓雯哦了声。
雅丹魔鬼城外游人如织,但自驾车不能进,游客必须买票乘坐景区专线大巴。
望着周围从地里拔起的荒凉石头,邢烟背上包,
她瞥了眼把手机揣进兜里的瘦猴,想到那张图上的陆原。
一个男人,从狂野不羁的越野爱好者变成了只会抱着木雕的老年艺术家,能造成这种剧烈转变的——不是信仰,就是女人。
而她,没有深挖别人过去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