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敦煌城,空气里仿佛都是沙子,风一呼,刚片的瓜囊上立刻糊了一层。
瘦猴毫不在意地咬掉,唾唾两声将上头沾了沙子的部分吐掉。
这里是救援队安置的站点,一排小平房,前面水泥地,堪堪围了个院子,展眼望去就是条尘土飞扬的沙漠公路。
瘦猴高翘着脚,一边啃瓜一边刷微信,“哥,托你的福,又有几枚美女加我。嚯,这个点正啊!”
一上来就发自拍,还故意拉低了两根肩带,挤出胸前一道沟壑,白花花的。
瘦猴眼都看直了,赶忙加上好友。
旁边的陆原躬身从井里打上水,把头挤进塑料盆里搓洗。
水盆里倒映出男人英俊的面庞,他听见瘦猴的话,没吭声,把湿发往水里浸了浸,就洗掉了肥皂沫子。
在西北的风沙天里洗头,得拼手速。
“别钓人姑娘。”洗完头,男人直起腰,大掌抹掉脸上水迹,他又抬臂脱下黑色短袖,露着上身开始搓澡。
“知道。”瘦猴摆手。
陆原摇着轱辘提了桶水,就往身上泼,裤子全湿后贴在腿上不舒服,他干脆解了皮带,脱了个精光,就留条四角短裤,包裹着结实的臀部。
全身搓洗完一遍,就在他要去拿毛巾擦身时,眼神突然一锐,往院门口看去:“谁!”
院子门口处足足安静了三秒,然后窸窸窣窣地显出个伶仃细长的身影。
明显是个女人。
瘦猴乐了,靠,这是活久见,见着女色狼了?偷看他陆哥洗澡,胆够大!
“欸,你谁啊?”瘦猴吐了口瓜子,就要上前提人,冷不丁一打眼,却被唬了下,“你、你大半夜干嘛呢,跟个女……”
瘦猴把后半截话吞进肚子,夜色里的女人披头散发,面色苍白,又这样毫无声息地杵在这,任谁一眼过去都像活见鬼。
“我找陆原。”
陆原在女人开口的时候就听出了她的声音,他用毛巾草草擦了下身体,套着湿裤子上前,“你来做什么?”
邢烟从散乱的长发里抬头,看着陆原。
二十五六的英俊青年,黑发湿淋淋的朝下滴水,蜜色胸肌结实,腹肌有力,腰线流畅得像条骏马。
夜色下,邢烟目光晦暗,右半张脸却肿得老高,衬着清秀苍白的面容,格外像是被人凌虐了。
陆原擦头发的手停了,“你怎么了?”
“被人打的。”邢烟没多讲,而是道:“你这有洗澡的地方吗,我想洗个澡。”
陆原看她满身沙尘,浑像是从沙子里滚过来的,鬼使神差就回答了:“里面有水房。”
……
淅沥的水声从屋里的水房传出来,沙漠里的水紧俏,夏天陆原他们大多从院中那口井里汲水洗露天澡,反正大男人也没那么讲究。
但现在有个女的进去洗澡,陆原和瘦猴两个大男人就站在门外,听的一清二楚,气氛不知怎么就有点尴尬。
瘦猴望望里头,又看看陆原,抓心挠肺地想问什么。他刚已经反应过来邢烟是谁了,不就那回在敦煌宾馆帮的一个姑娘么。可见她和陆哥那架势,像是很熟的样子,但陆原是个闷葫芦,问他他也不会说的。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的水声还没停,从门缝里涌出的蒸气还飘出股淡幽的馨香,瘦猴呼吸有点急促。
陆原看他一眼:“你去看看老黄他们,让他们晚点回来。”
瘦猴立刻明白,噔噔噔跑出去。
他走后不久,邢烟就推门走了出来,手里端着盆衣服,身上套的是刚问陆原借的衬衫。
衬衫很大,肩上塌下去两块,底下两条细白的腿,愈发显得女人身材娇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陆原目光抬高,只盯着她在包湿发的手。
她手指很细,很长,像十根白玉似的,穿梭在漆黑的头发里,对比鲜明。
“我刚加了你的微信,问的。”邢烟回答。
陆原想起刚才瘦猴一直在微信加人,恐怕除了泄露他的行踪外,还说了些其他的话。
于是他解释:“那不是我的微信。”
“你摊子上摆的。”
但其实中午陆原帮敦煌城里的一个老阿嬷摆豆腐摊,上挂的支付宝和微信码用的都是瘦猴的号。
邢烟微耸肩,并不在意到底是谁的微信。
“你不是在沙漠露营?”陆原想问她的脸是怎么回事,但又觉得不太该问,于是问了旁的事。
“出事了。”邢烟补充道:“你走后没多久,露营地里有人摔下了沙丘。”
没等陆原细问,她已经搓着头发把事件原委讲清楚了,“不小心摔下去的,已经被你们救援队的其他人抬去市医院了。”
陆原放下心,救援是他分内事,职责所在,他今晚应该在沙漠里多待会儿,也许就能及时注意到这险情。
邢烟察觉到男人的情绪,掀起眼皮,“摔的是我的一个学姐,也是因为她,我被打了。”
陆原愣了下。
片刻后,他才追问一句,“为什么?”
终于擦完了头发,邢烟收起毛巾回头一笑,“因为我勾走了她的男人,要不然今晚她就不会一个人去拍沙漠夜照,也不会失足摔下去。你知道吗,她摔下去的时候,她男人想和我亲热。”
陆原突然喉头发紧。
邢烟浑不在意地勾唇,“所以我被打,不是活该么。”
这话陆原没法接。以前在寺里,堪布就说过,世间最难用是非尺度去衡量的,就是爱贪嗔痴怨,这是把仓央嘉措都缠进去的东西。
好半晌,他才落出一句话,“还是上点药吧。”
邢烟的身子顿住了。
很久后,她的声音缥缈,“你可真是个好人。”
好人陆原理所应当地承担了不属于他的义务。
“有镜子吗?”邢烟拖着男人宽大的衬衫,脚上的鞋也大了一半,孤零零地站在那格外可怜,她说:“没有镜子我看不见伤口。”
陆原抿了下唇,拿过她手里的药膏,替她上药,没看到她一闪而逝的得逞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