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水域里寂静一片,飞鸟不见踪影,游鱼不曾摆尾,时间像是静止般,所有事物都一动不动地,只留下一片光秃秃的石头在河滩边凄凉地寂寞着,徒增荒凉和诡异。
沉在水底的蛊雕倏地睁开眼睛,随即发出孩子般稚嫩的哭声。这是它的一贯伎俩——人类太好骗,而且同情心泛滥,这招竟从未失手过。它闻到血肉的味道,浓烈而诱人。尽管已经对此垂涎欲滴,它却很有耐心,没有十足的把握绝不轻易设下陷阱,以免弄巧成拙。
“听!好像有小孩在哭!”一名耳力敏锐的风神外勤对同伴说道。
“嗯?我怎么没听见?”同伴说道。
耳朵好使的外勤坚持:“真的,你留神听!”
同伴疑惑道:“……难道是我太久没掏耳朵了吗?”
燕秋山眯了下眼,这是他带领风神出的第七次任务了,现任风神的负责人几乎已经把各项重要的权力和资料都交给了他,只等燕秋山这次完成任务回来正式接替他的位置,风神的老负责人乐得当甩手掌柜,巴不得让燕秋山赶紧上台,自己好早日“归田卸甲”,带着老伴环游世界去。
燕秋山锐利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环境,声音冷静而沉稳:“老张,你带一队在上游这边排查,我和知春带另一队下游去,务必多加小心,水里恐怕有古怪。”
“老张”是个将近四十的男人,平时人比较老实憨厚,得了个“张叔”的称号。“张叔”是个妻管严,“张婶”叫他往东绝不敢往西,风神们都笑他是个“耙耳朵”,;可出外勤的时候他却果断勇敢,他有个能让时间暂停一秒的表,总能在生死之际瞅准形势,快准狠地按下“暂停一秒”,因此直接间接救了不少人的命,在风神中也是个人物。
他朝燕秋山点点头,随即带着人到上游查探。
越往上游走,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越浓重——按理说,在河流的上游,石头的数量应少于中下游的数量,因为水往低处流,河水会把石头带到中下游堆积起来。可这里的情况却恰恰相反。老张队伍里的一名风神一时没留意,被凸起来的石头绊了个跟头摔在乱石堆成的地面上,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见缝插针地钻进他的鼻腔里,像腐烂多时的臭鱼烂虾。小外勤被恶心得不轻,正想口吐芬芳,却悚然睁大了眼——一只半灰半白的骷髅手破出乱石堆,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拼命反抗着,喉咙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只手和骷髅爪子角力,另一只手艰难地摸向兜里的秘银枪。同行的风神终于发现不对劲,一回头看,见一只“发霉”的骷髅死死掐着同伴的脖子,他吓了一跳,却还是稳住心神摸上腰间的秘银枪,“有情况”的“有”字刚刚出口,他立马被另一只半灰半白的骷髅爪子狠狠捂住了嘴——
“砰”的一声,秘银子弹击中了那只掐着脖子的手,千钧一发之时是老张开的枪。距离听见那外勤的声音不过两秒,反应不可谓不迅速。那位快被掐死的风神急速呛咳,脖子上留下一圈触目惊心的黑色指印,他不敢在地上坐太久,强撑着站起来。回过神的众人立马过去搀扶他。而“张婶”不愧是女中豪杰,她端着秘银打向捂着他同伴嘴的那根骷髅,两位风神总算有惊无险。惊魂甫定,其他人围到他们身边,一边搀扶一边询问情况。
“石头下面有东西,我刚刚被一根像石头又像白骨的骷髅掐住了脖子,要不是老张,今天我就交代在这了。”
被捂得满嘴黑的外勤一边在心里问候骷髅主人的祖宗十八代,一边咬牙切齿恨恨道:“呸呸晦气,一股子死尸味儿……我也被同样的骷髅捂住嘴了。上游这么多大石头,够搭一座乱葬岗了!”
听见枪声赶来的燕秋山他们刚好听见他们的对话,跟在他身旁的知春立马弯下身想要扒开一块石头看看究竟,半路被燕秋山拦腰薅住了——自从上次知春晕了两天,燕秋山就像得了PTSD似的,不肯让知春冒哪怕一点点风险。知春无奈地叹了口气,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好戳在旁边,留意四周环境。
燕秋山和其他风神用军刀把石头扒拉到一边,才露出底下的骷髅来——这堆骷髅的奇怪之处在于材质,普通的骷髅一般是由骨头组成,这些像是把碳酸钙和人骨打碎混合放进骷髅模具里造出来的。这时,小孩的哭声越发的凄厉,像是久久得不到心爱的零食那般哭的撕心裂肺。几个已经为人父母的风神不忍卒听。
蛊雕见鱼已入网,便悄悄地浮上水面,外翻的獠牙和锐利的尖爪能轻易把人开膛破肚,在上浮的过程中逐渐缩进肉垫里,慢慢演化成如人类五岁孩童一般大的手;那浑身长满棕毛的野兽渐渐脱去令人嫌恶的皮相,变得饱满粉嫩——是个玉雪可爱的娃娃。蛊雕善用蛊,河岸上的骷髅确实是它所吃之人的骨头所化。骨头腐烂时间长,为掩人耳目,它便在吃人之前加了点“佐料”——履虫,这样人骨就会慢慢化成石头。履虫蛊生效需要一定时间,在完全转化成石头之前完全能受蛊雕的控制。完成转化后会被河水慢慢带到中下游,伪装成自然的代谢。
“呜呜呜……救命……”蛊雕营造出不小心落水的形象,凭借一副天真无邪的孩童模样,自觉饱餐一顿不在话下。它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终于引起了风神的注意。
人性本善,更何况是以保护人民安全为己任的风神们,离落水的小孩比较近的风神连一句“等等”都没来得及听完,就在爆棚的爱心和责任心的驱使下跳水捞人。
年轻的外勤成功把娃娃救起来,抱在怀里,拍着他的背柔声说:“不怕了,这里不太安全,先带你回去。”
殊不知恶魔的爪子已经摁上了他的咽喉。
小外勤抱着娃娃来到风神之间,蛊雕娃娃的脸上露出诡异的一个微笑,漂亮的眼睛弯起来,一边用软糯的嗓音道谢:“谢谢哥哥呀。”,一边用兽化完全的尖爪捅穿了外勤的胸膛,把心脏挖出来一口一口嚼了,那位风神外勤的脸上还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惊讶。
变故发生在转瞬之前,蛊雕娃娃舔着被鲜血染红的小嘴,进行用餐仪式似的嘻嘻哈哈地跟风神打招呼:“你们好呀,点心们。”
风神们可不是被动挨打的主,他们纷纷掏出秘银枪朝那娃娃打去。娃娃操纵履虫蛊,形成一堵骨墙替他挨了秘银的攻击。骨墙分崩离析,散落的骨头又会缠上风神,战局一时陷入了胶着。蛊雕娃娃见缝插针地冒出个头,看燕秋山的眼神像进了米缸的老鼠那样冒着精光,嘴巴咧到耳根,露出一排沾血的小白牙:“极品啊极品,你肌肉比例最好,可馋死我啦,先吃了你!”
“你做梦!”知春立马急了,平素温柔的脸变得煞白,衬得眉目愈发黑,他的眼尾染上一抹红,手中握着的刀比平时更加雪亮,一瞬间人和刀竟隐隐有了妖气。
燕秋山回头看着知春,心跳不合时宜地狠狠漏了一拍,觉得这个护着自己的知春非常……具有诱惑力。趁他一晃神,蛊雕娃娃已经瞬移到他身后,张开嘴,尖锐的獠牙瞬间贴上燕秋山的脖颈,语气酸溜溜:“原来那把刀是你相好啊。待会让你们在我肚里再续前缘。”
知春慌乱到了极点,刀已脱手,刀光亮到极致,朝那诡异的娃娃劈去:“秋山!”
燕秋山听了娃娃的话,嘴角漾出一抹冷笑,迅速回身后退,从腰间抽出秘银子弹,在娃娃的头上、胸腔上、肚子上开了三枪:“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消化的能力!”
知春刀在秘银炸出白光之前把娃娃身首异处,滚落在地的头和身子才终于炸成了渣。他在秘银炸出的白光中紧紧抱住燕秋山,夹杂着说不出的意味。
燕秋山却本能地感到不对劲——知春抱他的时候从来不会一手环着他的脖子,在他后心上逡巡,像在确定心脏的位置,一手搂着他的腰,像在比着肝脏的位置。
燕秋山的左手带着安抚情人般的轻柔抚着知春的脖颈——他没摸到知春颈肩交接处的那颗小痣。燕秋山立马明白,刚刚那个只不过是个傀儡,真正的知春恐怕在刀脱手的那一刻就被骷髅手缠上了,蛊雕娃娃利用了秘银炫目的白光故意把自己送进燕秋山怀里,不吃到肌肉不罢休。一经确认,燕秋山放在“知春”后背的右手手掌中现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扎进怀中人的皮肉——
“哥哥,你可真不好糊弄呀。”靠在燕秋山怀里的“知春”突然露出阴森的笑,在他耳边轻柔地说着,如果不是挥之不去的恶意,简直像极了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他们就这这般亲昵的姿势置对方于死地,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燕秋山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只想快点把他解决掉,话不多说正准备补刀时,娃娃的身形暴涨,渐渐恢复成獠牙尖锐指爪锋利的野兽模样,燕秋山起先没有挣脱他的桎梏,被它一把按倒,现在相当于被困在这野兽掌中,当胸被划了三道。“风神第一硬汉”名不虚传,三道见骨的伤只让他眉尖抽了抽,连哼都没哼一声。这边知春忙于对付一波又一波的骷髅,骷髅好像专门跟他杠上一样专门缠着他,弄得知春越焦急越难脱身。老张夫妇那边灭的差不多了,知道他担心燕秋山,于是对他说:“你去吧,这里交给我们!”
听了这话,知春感激地朝他们点点头,一边开枪一边注意燕秋山的动向。刀已经回来了,按理说燕秋山应该脱困了,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知春心里越来越乱,突然听到一声野兽的嘶吼,瞬间找到头绪那样,头也不回地朝那方向奔去——
燕秋山把他身上所有的金属都化成了一条“双头铅笔”状的棍子——两头尖、中间是圆柱形,撑在野兽的上下颌之间,它的血不断滴下来,把燕秋山整个人都染红了,同时,蛊雕巨大的咬合力快要把棍子压弯了,他们正你死我活地继续僵持着。
知春看见燕秋山的伤口,眼眶瞬间红了,眼眶即刻起了雾,他吸吸鼻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他钻回那把刀铭为“知春”的刀中,刀和灵合一,达到全盛;如果有人在场,往那雪白的刀身一照,他就能发现此刀竟能像镜子一样清晰地能映出人影,又妖又邪。刀灵控制刀身,狠狠捅穿了蛊雕的咽喉。蛊雕极疼地哀鸣一声,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倒下,不动了。
随着蛊雕的死,履虫术失去了支撑,分崩离析了。燕秋山浑身血,像地狱里的修罗般走出来,从巨兽喉间拔出知春刀,把身上唯一干净的一块布撕下来,一寸寸地、珍而重之地把刀上的血迹擦干净后,才脱力般的倒在从刀里出来的知春怀里。
注:蛊雕:出自《山海经》异兽: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