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佳被转到市医院之后,珊珊就很想她,她想去看看王姨。
但她没和沈默说,因为从这个小镇到市里,至少要坐一夜的车,并且也没有车载他们。就算沈默答应了,也要画一笔钱,所以她就把这个想法压在心底了。
她中午没了去处,哥哥要去杂货店,她就只好自己待在房间里看书记笔记。
王姨之前给过她两把钥匙,一把库房的,一把花店的。所以她有空还是会去花店看看,毕竟花草还是要照料的。她想着也许王姨很快就会回来了。
要是有客人正好要买花,她也就帮着卖出去了。小镇上一般没人会买花束,所以她一个人也顾得上来。
这天中午,她正在库房里给花修剪枝叶,外面店里像是有人喊了一声:“珊珊?”
好像是陈叔的声音。就是那个给店里拉货的男人,他和王姨关系很好。难道是王姨好转了?
珊珊放下手里的花剪就出去了。一看,真的是陈叔。
她有些激动,打听着:“陈叔,是不是王姨好点了?”她满是期待。
陈叔的话一下卡住了,一脸难色。他知道这个小姑娘是关心王佳。不过他这次来是准备把店里收拾收拾准备关门的,王佳病得太重了,回不来了。可小姑娘还会时不时会主动来看看,他就不忍心说出这些话。
从难言的沉默和他为难地神色,珊珊大概也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但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花店就不准备再开了吗?王姨也不回来了?”说着说着声音就哽咽了。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陈叔一个大男人,哪知道怎么安慰这么小个姑娘,他挠了挠头,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他就想起来了。“珊珊,你王姨在医院里也念叨着你呢,要不你跟我去一趟,看看她去?”王佳醒来之后就挂念着她和花店。时不时在他耳边唠叨,说她在小镇留念的人就珊珊一个了。但她也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怕是见不到小姑娘了。正好趁着他这次要来收拾店里,把小姑娘稍去市里看看她。
珊珊自然是愿意的。她仔细想了一下:“陈叔,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给我哥,我还想给王姨包一束花带去,你能不能等等我?”
陈叔大手一挥,以为还有啥大事:“行,正好,我要去把库房里的花搬出来。不着急。你弄完告诉我一声。”
珊珊打了个电话到小吃店:“喂?哥。”
沈默一手端着盆接水,一手拿着话筒:“珊珊,怎么了?”
“嗯,陈叔回来了,他说可以捎我去市里看看王姨。”她犹豫了一会:“我自己也想去看看她,陈叔说花店要关门了,王姨也不回来了。”她的话里满是伤心不舍。
他端着盆,水漫出来的时候,他才匆忙地关了水龙头。“你把陈叔叫过来,我和他说几句话。”
珊珊把陈叔叫了过来。
“喂,小沈呐?”
“陈叔,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就走,”陈叔看了一眼一旁着急的小丫头,他知道这小子是关心自家妹妹“大概两三点的时候走,明天一早回来。就一来一回,让她看一眼她王姨,不在那留夜,看完我就送回来。”
他叹了一口气,无不凄凉地看着昏暗的天空。看着小丫头背着身子,他才悄声吐出一句:“算是让小丫头留个念想了。”
沈默听了这一句,又怎么会不懂。生死,太过平常了。他答应了,并让陈叔帮忙照看珊珊。
陈叔放下话筒,拍拍小丫头的肩,朝她点了点头。
女孩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接着便忙着去准备那束花了。
唐菖蒲、红掌、金桔、六出花配上满天星和石松,用有着暗纹的浅绿色包装纸和丝带。珊珊精心地把花挑出来,细致地摆弄着,不能让王姨觉得自己教了这么久的学徒还露不出一手。
她小心的把花捧在怀里,和陈叔一起上了车。有一段路特别颠簸,她护着这束花,像宝贝般。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陈叔看着小丫头一脸倦色:“珊珊,你要困可以眯会儿,到了我叫你起来。”
珊珊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不用,陈叔。”她有些晕车所以特别困。可她又怕自己睡着了之后,手臂或脸会压到这些花。她侧过脸去看着窗外陌生的风景。淡雅的花香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散开来,安抚了车上的人疲惫的神经和紧张的情绪。
陈叔把车停好之后领着沈珊珊下车。她跟在陈叔身后,心里惴惴不安。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儿让她感到心慌和恶心。她对着这个地方有着莫名的恐惧。
沈珊珊隐隐记得,自己更小些时候好像就是在这样一个满目苍白,有着消毒水气味的地方送走了自己的母亲与外婆。她的脑海里盘旋起了哭声与各种人一晃而过的脸,小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病房外的走廊里,一个衣着时尚的高大男人正对着窗户,嘴里叼着一根烟,他正要拿出打火机,余光却瞟到了路过的护士警告的神色,于是悻悻地把摸出来的打火机又放了回去。手机这时候却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最近玩得不错的一个狐朋狗友:“喂?有事儿?”
那头的声音就显得谄媚了:“折哥,在哪啊?公司?”
周折扬了扬眉:“滚一边去,哥在医院呢。没空陪你玩。”
“在医院?咋的,折哥受伤了?”
周折又摸出了打火机在手里把玩着:“我哥建筑公司有个工人被建材砸断腿了。这不,我哥是个大忙人,日理万机,就让我这闲人来慰问慰问,顺便把这个小病房给换了。”他刚才进去一看,病房里不知道飘着些什么味儿,反正他是受不了,说了几句话,送完钱就出来了。
“哟,折哥你这是谦虚啊,就你们家这个娱乐公司自从到了你的手里那是蒸蒸日上。”
周折给他这拍马屁的口吻给弄笑了:“别跟老子扯,就你这马屁拍得,我一听就听出来了。”
那头的人也笑了笑,一点没尴尬:“折哥,我这可不是拍马屁,你看圈里最近那几个新晋小花,大火的那几个小白脸不都是你们公司捧出来的……”
周折听着听着就转移了注意力。他看到一个人,准确来说是一个小女孩。穿着单薄的白裙子,怀里抱着一捧花,苍白着小脸跟在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身后走进了一个病房。
啧,真是个小美人,身段儿也好。周折手下有一个风头正盛的娱乐公司,自己本身也是个经纪人。明星自然是见过不少,什么款的也都有。但少有能让他主动盯着看上一会儿的。没想到在医院倒是碰上了一个,还是个这么小的。不过,这个小美人倒是很快就进了病房。
“折哥,折哥。”那头的人没听见他回应,叫了几声。
“喊什么喊,叫鬼呐?”周折一下脾气就上来了。
那头小心地应承着,生怕坏了这位爷的兴致。
那边继续说着什么,周折倒是没心思听了。这张脸,总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见到过。可琢磨了半天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昨晚玩疯了没睡好,今天迷瞪了。这么小的女孩自己怎么会见过。他叼着烟,准备找个洗手间,进去把烟给抽了,醒醒神。
他也没管那边说到哪了直接说了一句:“挂了。”
珊珊跟着陈叔进去。看到病床上的王佳正靠在一个枕头上,脸上全无血色,有一根管子从被子下伸出来连到床头的设备上。她鼻子一酸,泪就要滚下来。她掐住了自己的手,不能哭,不能哭。
陈叔在病床边坐下,他伸手轻轻在王佳交叉在被子外的手上拍了一下:“王佳,王佳,你看看谁来了。”
昏睡中的王佳费力地睁开眼,才看到自己面前的小女孩。她笑了笑,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那么温柔。她朝着女孩微微张开了手臂,做出准备拥抱的姿势。
女孩把花摆在床头上,脸上也挂上了甜甜的笑容,她的眼睛依旧如星星般闪耀:“王姨。”听到这熟悉的一声王佳感到了莫大的安慰。
珊珊也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拥抱住眼前这个似乎一碰就会碎掉的虚弱女人。
王佳艰难的抬起手臂摸了摸女孩的头发:“诶呀,就这么一个星期没见,感觉我们珊珊就成了一个大姑娘了。来让王姨看看。”
珊珊松开了手臂,任由王姨一点一点触碰她的脸颊。
“我们珊珊呀,看一眼就知道以后长大了是怎样的好模样。咳咳。王姨第一眼见你就喜欢的不行。”她剧烈的咳嗽着,没再能说得出话来。
陈叔本来站在旁边不自觉红了眼,看到这一幕,拉开珊珊,按铃把护士叫来。王姨的手也从她温暖的手中脱离出去。她愣愣地看着王姨的胸膛剧烈地震动着,她却无能为力。护士来了,把她和陈叔都赶了出去。
陈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抱着脑袋。珊珊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越来越浓烈,她似乎也闻到了血腥味,一呼一吸间似乎都把这种味道经由气管带到肺中,然后逐渐在肺中淤积,滞留。
嗓子一紧,感觉什么东西就要涌出胃部。她跟陈叔说了一句:“陈叔,我跑去洗手间。”
陈叔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底都是血丝:“知道在哪吗?”
她点了点头。刚才上来的时候看到了。接着就快步走开了。
她还没进隔间,胃部的不适感就压抑不住了,只好弯着腰吐在了一旁的的洗手池里。胃里没有食物,吐出来的都是酸水。
打开水龙头冲了一下水池,又接了一点水漱了口,珊珊才一脸憔悴地走出去。
走廊口一个男人正低头玩着手机,她没在意,直接要越过去。
那男人曲着的腿却往前滑了一点,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抬头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
周折收起了手机,把手臂交叉在胸前,放肆地打量着眼前才有他胸膛高的女孩。哟,近看更精致了。他细细扫过她的眉眼,觉得更眼熟了。到底是谁呢?是谁和她眉眼之间有着这样的相似?
珊珊看向这个男人,只觉得他的眼神太过直白,但却没有让人生厌。
她低着头就想绕过去。
周折抛出一句:“小孩,缺钱吧?”
她停下了脚步。但也只是一瞬,接着就继续往前走。陌生人开口第一句便是和钱有关的,即使看上去光鲜亮丽,怕也只是个骗子。她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世上有种人,他们眼光毒辣,一眼就能看到别人心底,窥探出他们埋藏的最深的秘密。而周折恰恰就是这种人。
“骗子也是去骗有钱人,谁骗你这种小孩儿。”周折知道她在想什么。
珊珊刚想说“骗色”。周折就慢悠悠的说:“的确有色,但太小了,我下不去嘴。”
沈珊珊被眼前男人口出狂言的架势给吓住了。她说:“先生,您要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周折才不管她说什么,这么小的小屁孩说什么在他眼里都相当于屁话。
他递过去一张小卡片,扬着眉,低着头:“我的名片。对了,忘了说,我是经纪人,我也的确是看上了你的色。要不是你长这个样,谁理你呀?嗯?小朋友。”
她没想拿,周折却把它硬塞进了她的手里:“需要了就找我,小美人。”
他越过她,停在她身侧,一抬手就拍到了她瘦弱的肩:“相信我,你一定会需要我的。”
珊珊拿着手里这张淡色印有暗纹的小卡片,竟不知道是丢是留。那句“你一定会需要我的”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陈叔在远处喊了她一声:“珊珊,好了吗?”
“好了。”她忙得把卡片捏进手里朝病房那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