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头骨、爱神与苦艾酒--/头骨/:“你告诉我。”(上)

有时候记忆会有一点含混。比方说明明是别人那里听来的故事,人听进去,记住了,再想起来就觉得那是真的。

又有时候,其实那是真实发生的事,后来梦到过,记住了这个梦,就觉得那件事像假的。

周幼里一直以为那是她梦里的事。

猛然听梁胥这么一说,她愣了一下,“什么?”

梁胥却没有回答她。

她背靠床板坐在床上,周身狼藉一片,梁胥离得很远,只身坐在阳台那里。

留给她了很大的空间和余地去想,也没看她,手里的烟抽到一半。

周幼里说:“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被点醒以后,梦境和真实的重影分开,她隐约感知到那是她在十六岁的某天里突然涌入认知的记忆。后来以梦的形式呈现过好几次,她下意识觉得自己不可能无端回忆起自己婴儿时候发生的事,所以只当那是梦境。

但它不是的,很明显不是,既然梁胥这么说了。

这一定是件很重要的事。

可是她真的一点点都想不出来——前世?轮回?她带着记忆出生,是这种吗?或者她是机器人,仿生人,记忆是输入到她身体里的,周幼里低头看自己的手掌。

她怔了一会儿,梁胥把烟抽完,起身,往出去走。

路过床沿,周幼里余光看到,也起身去抓他,她握住他的手腕。

梁胥面无表情地扫视她一眼。

那样的表情,正是此前她在他脸上看到的最常见的一种——近乎憎恨的冷漠——刀一样割了她胸口一下。

周幼里松开手。

……为什么?

明明刚刚做了那么亲密的事情,他才在她身体里射过,精液从她后穴外涌,散着热气和味道滴到腿间,大腿内侧一片黏腻。

为什么突然就回到了之前的那种状态,她等他回家,他永远永远不回应,不屑于看她哪怕一眼。

梁胥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周幼里靠着床沿,跌坐。

她坐了好一会儿,粘稠的液体流完,大腿发麻,起身困难,她才握着床板边缘站了起来。

她把自己和房间清理了一下。

拖着巨大的黑色垃圾袋往客厅方向走,转头看梁胥的房门。

是关上的。

她把垃圾扔到厨房,一步、一步走上楼梯,停在梁胥房门外面。

游魂一样停在那里,屏息凝神,把手放上门上的把手——

还好他没有反锁。

梁胥正在看书。

睡眠灯偏黄,只笼罩一小片,他坐在床头。没有理会周幼里走到床边,只继续看着自己的书。

她站在他的床头。

站有一分钟,他沉默一分钟,站有三分钟,他就三分钟没有抬头,好像周幼里并不存在似的。

周幼里慢慢坐上了床。

她掀开被子,钻进去,抱着自己的膝盖,想抱他,但是不敢,“……是不是,我们很久之前就认识?”

“上辈子,上上辈子,带着记忆投胎?我真的不知道,爸爸,我不知道,你让我想,我什么也想不出来,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你告诉我……”

她说着,偷偷用余光看梁胥。只见他保持阅读的姿势,书却长久没有翻页,好像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不甚在意。

周幼里转身贴近他,梁胥身体一僵。

他按着她的肩膀。

阻止她靠近的意思,另一只手放下书,“你会想起来的,不着急。”

说完把睡眠灯熄掉,侧转了身体,“我睡了,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他躺进被窝里面。

他的动作把被子从周幼里身上拉了下来,她抱紧自己,靠在床板上,感觉到冷,漆黑一团,委屈无穷无尽。

低声啜泣起来。

一开始哭得很轻,声音压抑,抽动几许,梁胥不语。

后来她哭得大声了些,身体很痛,心也是,闷闷的,酸涩的,感情被伤害,一次又一次,他不要她,他又不要她了——

“你说了周末在家陪我睡觉……醒来就可以看到你……你还……赶我走……”

“你赶我走……你为什么……赶我走……”

“我不知道……我想不出来……我想不出来……”

“我真的想不出来啊——”

昏天暗地,周幼里哭得一塌糊涂,鼻涕和眼泪流到一起,全擦在手臂上,梁胥坐了起来。

他刚坐起来,周幼里就扑到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张开嘴巴咬住他的肩膀。

梁胥任她咬,拍了拍她的背,“别哭了。”

他一劝,她反而哭得更加大声,痛哭到撕心裂肺,含糊不清地说:“你、好…坏……”

“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

梁胥叹了口气。

他抹了抹她的眼泪,手指划到下巴,她顺势咬住他的手,紧紧地咬,一直闻到了股血腥味道,才讪讪张开嘴巴,呆呆看着他。

梁胥缩起被她咬出血的手指,用干净的拇指关节揩去她脸颊上的眼泪鼻涕,“你想让我怎么对你好?”

周幼里说:“你告诉我。”

“……”

她抬头看着他,他轻声开口:

“……除了我抱着你走路,你还能想起什么?”

“什么都想不起来。”

沉默。

“你说了告诉我的!”周幼里大喊。

梁胥把手分开放在她两边脸颊,轻轻抹着眼泪,一不留神手上的血抹花了她的脸,红色晕开,洇了好大一块。

他胡乱地抹了抹,说,“那天和你想的不一样。其实我根本不想带你回来。”

哭声渐渐变小,周幼里屏气。

梁胥看着她,吐字清晰,说:“我不想救你的。”

“根本不是你以为的对你多好,事实完全相反。如果你因为这件事喜欢我,那就真的,不要再这样了。你不应该喜欢我的。这是误会,一切都是误会。”

某种难得一见的茫然浮现于梁胥脸上,周幼里看到了,他说:“等你想起一切,你会恨我。”

“我不会!!”

梁胥微怔。

他说:“那是因为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自嘲地勾起嘴角。

“我说不会就不会!你告诉我,你都告诉我,我不会恨你,我永远不会恨你。”她坐进梁胥怀里,把自己往他身上压,把他压到床上。伏在他身上讲:“我爱爸爸。”

梁胥揽住她的腰。

她凑上来亲他,他躲开,把周幼里的脑袋按上颈窝,“过几天再说,你好好想想。”

她在密闭处挣扎,含糊不清地喊:“我不!”

梁胥没放开她,她作势又要哭:“哇——”

梁胥这才松手。

她伏在他身上,抽抽嗒嗒地哭,身体起伏,蹭着他。

梁胥按住她的屁股,“别闹了。”

周幼里红着眼睛看他:“那你不要……像刚刚一样……不理我了……”

梁胥说:“好。”

周幼里说:“那你抱抱我。”

梁胥把她抱到怀里。

她在他怀里调整姿势,把鼻尖贴着他的鼻尖:“……那你亲亲我。”

梁胥看着她发红的眼睛,脸颊上沾着眼泪,晶亮的,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

“亲嘴巴啦。”周幼里嘟起嘴巴。

梁胥靠近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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