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抛出来的一句话信息量极大,别说是沃兹华德,就是站在她身边的特蕾西也免不了露出惊讶至极的神情来,直到柳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回神,听柳说话:“扫兴的家伙已经被赶走了,我们来玩牌吧?瞧瞧隔了这半年,你是不是会有所进步。”
特蕾西什么都没问,顺从地在赌桌的另一边坐下来,胳膊放在略微凸起的金属边沿处,有些凉凉地硌人。柳想了想,说:“至于赌注嘛……我要你的一次彻夜侍奉,不为了你的愉悦,只为了取悦我的侍奉。你想要什么呢?”
特蕾西其实本就甘愿为她付出彻夜的纯粹侍奉,但她没有说出口,心里难以放下柳先前抛出的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试着提议:“我能要您的一个问题吗?如果我赢了,希望您能回答我的一个问题。”
让她安心的是,柳没有拒绝:“好啊,若是你赢了,我就回答你的问题,任何问题都可以。”
柳拆开一盒新的扑克牌,在特蕾西的面前切牌后又洗牌,然后把牌交给特蕾西,特蕾西并不熟悉扑克,生疏地挑出一些牌来放在下面,再递回给柳。柳就这样,取出上方的三张牌整齐排在牌桌中央,然后给特蕾西和自己各发了两张牌:“今天就不多玩了,一局定胜负吧。”随机示意让特蕾西翻开牌桌中央的三张牌。
特蕾西先把自己手里的牌捏起来,看清楚,是一张黑桃6和一张黑桃9。单看自己的两张牌并没能凑成对子,牌面也算不上大,但至少有机会凑成同花。她按照柳的指示翻开桌面上的三张牌,看见它们分别是红桃J,黑桃8和方片J。特蕾西的心里沉了沉,自己现在还不足以凑成同花,也不成对子,但牌桌上本身有一对J,如果柳手里捏着一张J,或者自身牌面比她的大一点,她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柳也看了看自己的手牌,问她:“你要现在开牌吗?”
特蕾西懂得取悦上位者,因为他们喜爱取胜的感觉,但柳并非如此,她享受的是双方都认真的对弈。况且特蕾西本身就想要赢下这场赌局,得到柳所承诺的那个问题。于是她按捺住自己心里那点若有似无的慌乱:“不。”
“刚巧,我也不打算开牌。”
不知道柳手里究竟捏着什么样的牌面?会是三条吗?乃至四条?特蕾西心情复杂,没法多想,看着柳从牌堆中又取出一张牌来,放在牌桌中央翻开。
黑桃10。
特蕾西看着那张黑桃10,眼前一亮,但她随即又被更大的压力攫住:如果下一张是黑桃7,那么她的牌面就是同花顺,有极大可能打败柳的手牌。即使不是黑桃7,是别的花色7也可以。但如果下一张不是7,她就输定了。
“不开牌。”柳率先出声。
特蕾西怀抱着极大的压力和期望翻开了最后一张牌。她几乎要不敢看那张牌是什么,但她终于瞥见……黑桃7。
她差点就要向自己早就抛弃掉的神明祈祷了。
“呼,”柳似乎依然很开心,呼出一口气来,“身体里血液因为赌局而奔流的感觉,好久没体验过了。”
“好姑娘,”柳对她招了招手,“你既然赢了这场赌博,现在我便兑现你的一个问题。”
特蕾西咬了咬唇,才斗胆问出了她一直想要知道的问题:“您曾向我透露过,您来自于东方华国的九龙城寨,可是除那以外……我对您的过去一无所知。”温柔的西洲姑娘对心爱的人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那碧色的眼瞳含了水光,直瞧得人心生怜爱。
但柳毫无反应,她依然耐心倾听着,只等特雷西提出她的问题。
特蕾西见状,只好直白道:“我想要您向我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关于您过去的故事。”
柳看起来索然无味地咂了咂嘴:“真搞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既然知道我不会食言,还不如直接提问我在西洲联盟银行的密码更有用。”
不过柳并没有生气,已经让特蕾西松了一口气。柳缓缓吸了一口水烟枪,吐出灰白色的烟雾,语气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其实九龙城寨吧,有点像现在的伊利妲呢。只不过,伊利妲的人们能填饱肚子,当年九龙城寨的三万多人,却只能共用八个公公水龙头。”
“生下我、把我养大的那个女人,在我十四岁生日的时候,给我从城外买了蛋糕,抿着嘴笑着看我吃完,然后把我送到了妓院里。”
柳看见特蕾西忍不住露出愤恨的表情,浅笑了一下:“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少了两颗牙齿。”柳伸出纤细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两颗门牙,“就是这两颗。她把牙卖给了九龙城里的黑牙医,然后给我买了蛋糕,又塞钱把我送进了妓院里,难怪,妓院里怎么会要十四岁的小女孩呢,明明只能拿来干些杂活。”
特蕾西的惊讶掩盖不住,又害怕她难过似的,讪讪地问:“那她后来……怎么样了呢?”她感知到柳可能不愿意称呼这个女人为母亲,便含糊其辞地称呼。
“没过几天,就被打死了。九龙城寨里都是无证的牙医,大多数也就做做洗牙和补牙,敢接植牙的活儿的,哪里免得了背几条人命呢?”柳的语气轻描淡写,“那个女人,简直蠢透了。”
“后来,我跟了一个黑帮的头儿,总算是能吃饱了,衣服也不用再打补丁。”柳斜斜晲了特蕾西一眼,带着些许调情似的意味,“就是跟着他的时候,那男人要我和女人相互亲吻、爱抚,我才学会的。至于我身体里的那颗珠子,也是他带我去做手术镶上的。”
“九龙的警察根本没有实际作用,他们和外来的黑帮沆瀣一气。若是你能去九龙看看就会知道,能穿着没有补丁的衣服的,通通不是贪污的警察就是黑帮的混混。”
“小时候,我家住在破败的门面房里面,家里是做面点的,馒头、包子什么的。隔壁就是杀猪的屠户,所以我们家直接从他那里买肉,量大会便宜一点。不过说起来九龙的猪肉本来就比外头的便宜,那家的屠户杀了猪直接把尸体放在地上开膛破肚,地上的污水就和猪身子里流出来的血水混在一起,恶臭熏天……不过能吃饱就是最好的生活状态了,又有谁会去计较吃了会不会生病呢?连九龙的猫都没几个是会抓老鼠的,因为九龙到处都堆放了垃圾,老鼠天天吃得肚子都要涨到拖地走,身子和猫一般大。”
“还有毒品。”柳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不太妙的东西,她的眉头轻轻皱起来,但并不深,只是给她张扬美艳的眉眼添了些许愁绪,“小时候到了饭点没有见到那个男人,我妈……那个女人就会叫我去找他。然后我就会跑遍九龙的各种阴暗小巷子和废弃的地下室,因为那些人都在这种地方吸毒。虽然毒品给他们带来快感,能让他们暂时忘掉自己的贫穷,可是贫穷是甩不掉的,贫穷让他们只能凑在一起共用同一根针管……哪怕它已经肮脏不堪,他们也争先恐后地抢过来往自己的身上扎。先是往胳膊上扎,等胳膊被扎得全是针孔,青青紫紫抬不起来了以后,再往自己的大腿扎,等大腿也全是针孔之后,人就差不多没了。”
她嘴里诉说的那些故事和场面,全部都是特蕾西所没有见过,乃至于没法想象的。一些情绪在暗暗地滋长,却又带来一些诡异的欢欣。她本是没机会遇见柳的,但她从教会逃了出来;柳本也是不会认识她的,但柳从那个名为九龙城寨的地方来到了伊利妲。因为她早已抛弃了对神明的信仰,所以她不会再信奉所谓的命运——是她靠自己的手,自己的脚,奔向柳身边的,这样就足够了。
特蕾西感觉柳所诉说的阴暗笼罩了她,但她自己的心底却开始开满了明亮鲜妍的情热之花。她意识到那些曾经路过柳身边,然后离去的那些男男女女,都是失去了影子的一个个幻影,他们不会在她所爱之人的心上留下半点痕迹——或者说,即使有,也只像留在浅滩上的脚印,或是留在柳身上的些许暧昧痕迹,随着海浪再次涨潮就会被抹去。但柳的第一个男人究竟是谁?
还没等她开始想这个问题,就听见柳说:“啊,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过你?我初到伊利妲的时候,先做的是摘环手术哦,摘掉了那个男人要我植入的避孕环。”
特蕾西心下一紧。那是二战时期的残忍纳粹给精神有疾病或是基因有缺陷的妇女强行带上的环啊,铜在女人的子宫内会生锈,而男人在她们体内射精时,铜环就会阻止精子的着床,相当于长期的刮宫流产手术……也就是说,在柳摘掉那个环之前,柳和男人的每一次做爱,都意味着一次流产。
而且……特蕾西抬起头,盈盈的眼看向柳,轻声用问题打断了柳接下来的话,更让柳没办法再用调笑的口吻说出别的事情:“摘掉的时候,你流了多少血呢?”
柳哑着嗓子。她没想到特蕾西会问这个问题——或者说,她想到了特蕾西可能会思考的事情,但没想到特蕾西会这样直接地问出来。她一时间觉得自己的铜墙铁壁逐渐软下来一瞬间,然后用指腹抚摸了特蕾西那少女的、光洁柔软的面颊:“没关系的。我不会再让自己流那么多血了,也不会让自己再那么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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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还有很多爱着柳的男主女主没有出场,后续会慢慢写出来的。下一章上if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