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闵海兰从昏睡中醒过来,已经是黄昏了。院子里的树上似乎有蝉和鸟,一“吱”一“喳”地叫。她起来慢慢穿衣服,把皱了的白裙子拿到床上押平,然后慢吞吞穿上去。穿完之后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依旧慢吞吞下楼想要找点水喝。在楼梯拐角她就闻到了一阵烟味,那烟味浓烈到似乎有谁相信能用香烟把家改造成一间客似云来的寺庙香堂。她以为陈老先生还在家,于是收住脚步站在那里,在心里拿捏了一遍自己行动的尺度,这才走下楼梯打招呼:“陈老先生。”
客厅里很昏暗,没开灯,只有挑高的落地窗外面照进一缕将将断气的夕阳。陈潮生坐在沙发上,没有穿上衣,于是夕阳吝啬地打亮了一点他的背脊给她看。他瘦得椎骨伶仃,支起背上薄薄一层蜜色的皮肉;肩膀似乎是过窄,一副未长成的少年模样。闵海兰觉得有些尴尬,这主要出于陈潮生赤裸露出的、缎子似的上身。她装作若无其事般把眼睛转回来,也很矜持地、点了一下头:“潮生。”陈潮生没有理她,反倒是厨房里走出了一个矮胖的女人,穿着一对磨白了的蓝色旧袖套,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同色的围裙上擦了几下,笑道:“太太来了。”。这是陈家的佣人香姨,闵海兰对她几乎是有点敬畏的,盖因她比得闵海兰更像陈家的女主人一些。闵海兰就也向她点点头,脸上挂起笑意:“香姨。”这是打过招呼了。
香姨也不上来迎,像只蝴蝶般穿梭进了厨房又出来,把两只装了米饭的青瓷完放到红木的圆桌上:“太太再等会儿就好。”
离了几步路就是饭厅,香姨把灯打开了,水晶琉璃罩着的冷光灯反而散出暖色的光,照出一点煌煌的人间烟火气。如果走进一点,就能闻到香姨炒菜的香味。排骨萝卜汤、清炒榄菜、香煎小黄鱼并一道白灼大虾,在红木的圆桌上花团锦簇的拥成一团。闵海兰松了一口气,客厅里的沉沉暗色似乎要压死她般的坠在她的眼睛里,这使得她迫不及待地向饭厅走去。
走了几步路她又停下来,十只白玉袖扣似的脚趾互相磨蹭了几下,终究是回头看了一眼陈潮生。陈潮生这会儿已经站起来了,他瘦,站起来就更显得伶仃,腰肢几近带上了点易折的意味。闵海兰心下明白她应当和年轻男子避嫌,又避什么嫌呢?那腰肢印在她大脑皮层上,比男人健壮的身躯更加勾人,勾的是闵海兰体内天养的母性。“他还是个孩子呢。”闵海兰几乎在心里喟叹着说,这也不打紧,更要命的是陈潮生对于自己是孩子这件事无知无觉。她就侧着头,把语气放得尽量轻,以期让漫不经心自己顺着每个单词的发声溜到陈潮生的耳朵里:“潮生,来吃饭么?”
陈潮生又点了根烟。烟味远远飘过来,和饭香你方唱罢我登场,直厮杀成不慎体面的一片,苦了站在中间的闵海兰。闵海兰皱了皱眉头,也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大跨几步过去把大门打开。院子里的蝉和鸟还在昏昏叫着,陈潮生在这噪声里抬起头,似乎是诧异又似乎是愤怒一般的看着闵海兰,像是在往一块沾了油的白布上倒一盆浓烈的漂白剂,一下就将她那让人不舒心的、污渍般的英勇化了个干干净净。她抓着门把手,想说些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只低着头,觉得刚才自己走得太快被那些环环佩佩拉得疼痛。
陈潮生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身上细细的肌肉绞成一团,还是那样很用力似的,向她走来。门“砰”的一声震飞了几根她的长发,她的心也和头发一起飞起来又纠成一团。所幸陈潮生也没说什么。她站在原地,突然眼眶就要红了。
陈潮生还没转身,突兀之下就直面了闵海兰的要哭不哭。他手还放在那里,僵成了一个拥抱的姿态。闵海兰五官的边缘线被夕阳抹成了氤氲的一团,其间夹着一笔白过了头的泪光,让他无由来觉得这是自己下笔的错误。这位十六岁的男孩还没学会做一个男人,因而对女人的眼泪是那么无措、那么迷茫,几乎要伸手去擦掉。他骤然又觉得恼怒。于是疾言厉色和温言软语缠出一只不伦不类的球,他将它抛出去轻轻砸了闵海兰一下,更像情人间的抚摸:“会冷。”
太久没写了感觉文风有点不匹配……最近又双叒叕在看张爱玲,8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