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恍如陷入一片黑暗。
江晚醒来的时候察觉自己在水里。然而,她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与窒息感。睁开湿淋淋的眼睛,她发现自己浸没在一个透明的大水箱里,蓝色的海藻般长发四处漂浮。
抬起手,她看到了绝不可能属于自己的苍白色手掌,皮肤透明,以至于埋伏在表皮下的红色血管清晰可见。
这不是我的身体,江渔愣了一下。
难道是在游戏里,她立刻想要找到登出键,但是没有。
被隐藏了?
大脑在记忆里疯狂检索、分析周围的一切。
这不是游戏,游戏世界的精确度现在还达不到这个境界。
所以是。
被置换了意识,还是……虚拟现实?
又或者“一场被设计入局的实验”。
但是没有任何契机,在江渔的记忆里完全找不到前因后果,她复盘了关于自己这段时间来发生的所有,找不到一点异常。
作为一个已经步入社会好几年,看尽了社会险恶的可怜社畜,江渔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透过透明的玻璃,她看见许多水箱,里面是和自己一样的非人生物。他们在水箱中游动,身下不是双腿,而是一条尾巴。
这是哪里,奇异生物水族馆?
江渔突然注意到,在水箱的另一侧,架子上挂着许多处理好的残肢,还有美丽的尾巴,鲜红的血液顺着架子流到地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词。
屠宰场。
所以我是猎物?她问自己,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
一上来就是地狱难度真的好吗?
不同于江晚独自拥有一整个水箱的空间,相邻的水箱里,挤着很多和江晚一样的类人生物,他们有着海精灵一般精致美丽的外表,拖着长长的尾巴,但不是鱼尾。
这些生物脸上挂着甜甜的天真的笑,一副无忧无虑,完全察觉不到外界任何危险的样子。
他们在水箱里游动着,温顺又乖巧。
一只有着银色长卷发,大概人类七八岁模样的小家伙,用浅灰色的圆眼睛看向江晚,对她露出可爱的笑,宛如水中精灵。
先打探出消息再逃跑要紧。
“嗨,你知道……”江晚看了一眼不远处挂着残肢的架子,试探性的问他。
“oaoa……”
可他只是抬头,对她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然后继续露出温顺的笑。江晚试探了好几遍,却依旧没有得到清晰的回应。
这时她看到了屠夫,手上浸染粘稠血液的屠夫,他从江晚的水族箱前走过,停在了隔壁,轻笑一声,然后伸出手从中轻而易举地捞出一只。
期间他似乎无意地看了她一眼,江晚下意识地紧张起来,她不确定他是否发现了自己的举动。
被带走了,是向她微笑的那个小家伙。
似乎这个非人的生物全然不懂得害怕是什么,也分辨不了善恶。他温顺乖巧地依偎在屠夫的手上,缠住了他的手臂,银色的卷发湿淋淋地落下来,粘上了血迹。
江渔看着屠夫温柔地托着银卷发,平和自然地走向了砧板,白皙有力的手中,银色的刀子被轻轻拿起。
白衣的屠夫脸上带笑,戏剧的开场总离不开观赏。
于是观众登场。
周围渐渐聚满了人,带着面具。他们用好奇和打量的目光看着这一切,发出窃窃私语,有嬉笑也有不忍。
有人皱眉,银卷毛抬起头,天真的笑脸看向屠夫,宛如人类的幼童。
如此与人类像似的生物将被残忍屠杀,女士们捂脸不敢去看。
却无人制止。
因为来到现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里是屠宰场。
屠杀猎物,这是它的规则。
也因为人们知道:被屠杀的是动物,它们被生产被饲养的目的就是为了满足人类的欲望,为人而服务。
不管它们多么可爱,与人多么像似。
已经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一阵阵剧痛,江渔的脑海里不断浮现不属于她的回忆。
尽管她对此并不觉得恐惧,但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僵硬起来,丧失了所有力气。
这具身体的本能在害怕,在恐惧着……这一切。
而这份本能驱使江渔不敢再看下去,她只能闭上眼睛,虚弱的蜷缩在水箱的角落里。
白衣屠夫温柔地抬起猎物的头颅,刀尖顺着咽喉一点点划下,没入皮肉。疼痛使它的声音变得尖锐,开始挣扎着想要逃脱。
却被轻而易举的制住,屠夫捏住它的要害提起来,血液被一点点的放干。刀尖优雅行走,被切割下的尾巴间歇性的微弱跳动。
一切井然有序、赏心悦目,像一场完美至极的艺术礼葬。
然后戏剧落幕,屠夫摘下口罩。
像屠宰一只牲畜,江渔听见痛苦尖锐的叫声,一点点虚弱下去。她听见骨肉分离的声音,是剔骨刀划过骨头。她听见血液渐渐地流下,蜿蜒成一条小溪,染红了双手。
浓郁的血腥味让她生理上感到十分的反胃,却因为在水里,什么也吐不出来。
猎物已经被分割完毕。皮被剥开放在一侧,偏粉的血液用透明的玻璃容器呈放,尾巴和四肢被仔细的分离切割挂在架子上,内脏被扯下来放在另一个容器里,精准的分门别类。
屠夫把头悬挂起来,擦拭刀具。
状似无意地又往这边看了一眼。
“这是你的下场。”
深埋于身体深处的本能颤抖着如是说。
她睁开了眼睛,透过玻璃可以看到熙攘的人群正在有条不紊的挑选自己合心意的部位,挑选砧板上的肉。
而他们的热闹却与她遥遥隔开,像在两个世界。
但江渔并没有特别害怕,从自己这具身体的待遇来看,她和它们是还是有区别的,至少不会是首当其冲的牺牲品。
它们,又或者“我”,到底是什么生物。
她已经可以完全确定这里不是她生活的现实世界,通过转场的视觉精确度判断这里也不是虚拟现实。
失去了一位同伴,甚至是目睹了屠杀的那些美丽生物,却仿佛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危险,没有反抗的意识,依旧是温顺而又乖巧的,在水里游动着,微笑着。
有人群渐渐地向他们围过来,用打量商品的眼光。
“它好可爱。”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温和的笑着说,他脸上戴着白色的鬼面具,右手却丝毫不温柔地掐住口中的它,提出水面。
那个被抓住的孩子抖了抖,然后顺从的缠住他的手,露出乖巧的笑。
“外表很可爱,肉质看起来也不错。”同伴随意地应和,目光散漫的扫过水箱,漫不经心地探寻。
“我喜欢它的哭声,配合美酒一点点食用,一定很美味。”黑西装舔了舔舌头。
“用刀子在它的身体上轻轻的划过,发出娇弱的哭泣,听起来很有趣。”
“呵……”狐狸面具看了他一眼,轻轻将脸上的面具取下,露出眼角的红色泪痣。
他并不想去评判同伴的行为,毕竟这这种地方,这种灰色地带,他开心就好。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精心挑选自己的猎物。
江渔把自己埋在蓝色的长发里。
玩弄,然后被吃掉。这是它们的命运。
“她是……”狐狸面具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江渔,打算走过去,却听到屠夫说。
“她已经被人预订了。”
抬了抬眉毛,他轻笑了一声,把手上的面具重新带上,也不理会同伴直接离开。
水中的江渔被淹没在海草里。
她听见稚嫩的哭泣声,破碎的呻吟声,人群的喧嚣吵闹,这一切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她包围在其中,源自身体本能的恐惧,死死的压抑着她,如此真实,使她的身体失去了控制。
大脑一点点混沌起来,她在迷失意志的边缘挣扎,却力不从心,就要渐渐陷入黑暗。
但是。
这时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像教堂正点响起的低沉钟声,悦耳低迷。身体反射性的颤了颤,然后睁开了眼睛。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黑发,站在离她水箱的不远处,与屠夫说着什么。
江渔看不清他的脸。她躲在水草后面,极力压制着身体的本能。
她听不清他们的谈话,但是聊了一会后,他突然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眼底尽是淡漠与凉薄,宛如不可触及的冰冷神明般。
带着些许审视。
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瞳眸,江渔僵住了,然后她看到他愣了愣,缓缓对她露出一个温暖的笑。
如同四月阳光。
他转过身去,逆着光,好像在对屠夫说:“我要她。”
但江渔无法确定,听不确切。
直到他走近,温柔地扒开水草,对她伸出手。这次,江渔终于听清了他的声音。
在心底,一圈又一圈的泛起波环。
“和我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