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德馨疗养院内。
入夜后,阮泠兰洗了澡后,换了贴身的吊带和短裤躺在自己的床上,长长久久盯着天花板发愣。
晚饭吃了不多,天气热了她胃口不好。加上晏承白很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两人不但没交谈,眼神交流都没有。吃饭时候只有筷子碰到碗的声音。他举止端庄的,慢条斯理进食。
吃完饭以后就各自回了房间。
灯也关掉了,主要是开着感觉很热。阮泠兰一手捏着另一手的掌心,慢慢的揉捏。
春夏交接的夜里,缠绵温吞的风在山里头刮,她能听得到那声音,里头夹杂着什么动物的叫声。
好像是猫那种发情的、拉长的呻吟。
这种声音往往很凄厉,七拐八绕的往尖儿里顶,不是特别好听,有时候还有点恐怖。不过她今夜听到的,声音断断续续,弥漫着难言的骚情。
倒没有那么尖刻,惹得人想发火的感受。可能是这猫找到了交配对象?
真好啊,猫都有交配对象,她却没有。
真不公平。
咬着嘴唇躺在床上,阮泠兰从侧躺又翻过来正躺,煎饼子似的翻面。
心底开始燥热,难以入睡。
……
同样的时刻里,晏承白还没睡着,正在闭目养神,此时脑子里滑过几个画面。
都是往昔的。
有父亲失望的眼神,低沉的叹息。
晏子为小人得志的讥笑讽刺……
还有一点模模糊糊的东西,沙沙的,嘈杂的。
天际的月光恬柔照进室内,满室生辉,一些撒在床上,温柔的抚慰他。
这么多年过去,有一段他从不敢遗忘的回忆,一直藏在他的心底。
人的记忆力很不可靠,就像沙漏里的沙一样,随着时间流逝就会迅速的忘记很多很多。
即使是重要到终生不该忘记的事,也会渐渐放松、忘却,且不觉得异常。
他不想忘记,更不想让心理产生正常的想法去忘却,因此一段时间就会重新回想,在记忆里将她携刻加深。
小的时候他曾发生过一起意外。
年幼时的他,被困在一辆车里。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当时一双温暖的手正抱着他。
那双手并不十分有力,但是死死护着他输送着热度一直没有松开。
那是属于母亲孱弱的手掌。
一场车祸,永远将她带离了他往后的人生里。当时他们乘坐的私家车被撞的前头几乎全毁,母亲被前面一辆货车上运输的金属钎扎进腹部靠上的位置。
几乎是一瞬间,插入的尖部就毁坏了江玉妍的重要脏器,鲜血从身体内部如泉水涌流出。
那是她为自己挡下的死亡之矛,本来不偏不倚正好是贯穿在他所在位置的,是江玉妍推开了他。
当时年幼的他哭着,很害怕。却无能为力,也不敢挪动她的身体。
江玉妍看到他哭泣,身子一低忍着剧烈的痛抱住了他,轻柔的安慰着晏承白。
只是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时不时拽下,不停跟她说着话,希望江玉妍能撑住精神。
度秒如年的时间。
直到救护车姗姗来迟,她被医护人员抬了上去,在送往当地医院的途中,永远停止了呼吸。
脏器受损,大出血不治身亡。
死亡何等残酷,一切都在晏承白的眼前发生,从此种下了阴影。
这世上至亲血缘间的道别,原来这样无声无息。
从上救护车开始,那只细弱的手掌一直被他握在怀里温热,直到江玉妍断气也没有松开过。那是因为他觉得,只要她的手还是热的,就一定可以再醒过来。
幼时的晏承白十分执拗,笃定的坚信不疑。抱着那只手在胸口怎么也不肯撒开。在医院里,从下午到傍晚,直到母亲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僵硬,一点一点让他感觉心惊胆战。
他的体温已经无法传递给她。
护士和医生说她睡着了,可是晏承白清楚那并不是睡着。她的身体每分每秒都在变凉,没有呼吸没有波动。
他知晓那是代表了什么。
晏承白从没有这样恐惧过什么,像是全世界的高楼大厦都崩塌了,在他的眼前倒塌。又在他心里倒塌。
震荡的恐慌蔓延过。
他去听江玉妍的心跳声,寂静无声。
她死了。
……
父亲一向冷硬,哪怕对待自己的儿子也不见神色和蔼多少,从小到大对他给予情感和关爱最多的就是母亲。
江玉妍像是温暖丰沛的浅水湾,无条件包容、爱他。
如今却再也醒不来……
这片浅水湾已经枯竭了,他的人生里再也没有那抹温软坚韧的支撑。
那天他呆到很晚,直到医护人员都走了大半,直到父亲接到消息,自己开车赶来医院。
当时已是夜里九点多,他记得清楚。
听闻了旁边护士医生说劝了很久让他松开手,晏承白都置若罔闻后,晏绪皱了眉头,头回在他面前动怒,竟当场抬手给了他一耳光,让周围的人吃了一惊。
接着又冷硬无情地让医护者生生扯开了他和母亲相连的手。又公事公办似开始为妻子着手身后事,那副面孔,和他面对政府干部时一惯相仿的神色,肃正又不怒自威。
明明原配妻子刚去世,竟看不出来他的脸上有多少伤悲。
这多奇怪啊。
幼时的晏承白就在旁边呆愣看着,心里有种猜疑一闪而过,父亲是真的爱母亲麽?为什么母亲去世,却看不出来他有什么不舍。
这么多年的夫妻关系,只是相敬如宾。如此冰冷,毫无温度。
晏承白还记得在救护车上,江玉妍撑着最后一口气说,让他好好读书,毕业以后帮衬父亲做事。
她一直在想着父亲。
那个疑惑晏承白至今没有得到答案。主要是父子两个基本不会谈心,而他更不会再跟旁人说这些。
知晓晏家当年这事的人,能接近父亲的,多半也不会不识趣的提起。
晏承白的眼皮翻折,躺在床上听着目莲山的夜间风声,萧萧瑟瑟,像有野鬼哭嚎。
间或又转了个折,忽而变大又变小,接近无声了。
借着窗外月亮的光,他走到了茶几边倒了杯开水,坐在了椅子上。
每次想起往事总是会难以入眠。
他的身体发肤,仰仗于她的创造。一个男人无论到了何种年纪,总会思念故去的母亲。
那个女孩与母亲相像的地方,让他讶异。
这是某一种的,失而复得麽……
他低头思索,否定了这个想法,目光低垂。
这又怎么可能呢。
忽然间,迎合着渐柔的山风——
一声颤弱的喘息,带着微哑出声的呻吟传到了他耳中。若有似无的搔乱。
这动静如细毛撩拨人心,又很轻,不仔细听根本不会发觉,晏承白不禁怀疑是否只是他的幻听。
犹疑了几秒。
风声刚过,朦朦胧胧的余韵,难以掩饰的波动——暧昧又温热。声音距离他很近,分不清是夹杂渴望的呻吟还是某种呼痛。听到静寂春夜里没睡着的人耳朵里头,显得格外清晰。
已经很晚了,她原来还没睡麽?
闭了闭眼站起来,晏承白把杯子放在桌上,说不清在想什么,皱着眉面容沉静的推开了门。
门是未合实的,一推就开了。
回字形套房的外间,窗子也开着,暖融融吹进点儿风。这还不到很热的时候,已经叫人有些躁动。她房间里有些很清新的野兰花味道,不知道是她身上的还是窗外进来的。
晏承白迈进去一步,收不住脚似的。目光一下就落在了那张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