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黯淡,弯月瘦削,远处的山脉雄浑苍劲,犹如一条睡龙,与浓雾相融,被吞噬得不成形状。
午夜时分,在亘古密林的深处,树丛盘根错节,枝桠扭曲向上,似要刺破天穹。
一辆简陋马车在林道缓慢前行,车铃锈迹斑斑,烛火随双辙摇摆,忽明忽暗,似下一秒就要熄灭。
马车内部狭窄,空气中散发一股汗酸,窒闷不已,座椅陈旧掉漆,只有一层廉价的褪色花布,一家三口相拥而坐,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面容窘迫而疲惫。
男人满脸胡渣,衣衫褴褛,戴着单片镜,借助昏黄色油灯数起袋内铜板;妇人裹着破旧头巾,臃肿憔悴,抱紧怀中包裹,半眯起眼打瞌睡,脑袋随车厢摇摆;女孩绑着两根麻花辫,灰裙上布满布丁,觉得有些饿,她侧身而坐,掏出最后一块黑面包,撕成小条放口中含着,不舍得咀嚼,让麦香充盈满嘴,以此解饿。
车外传来夜兽嗥叫,嘶哑绵长,她感到好奇,便透过脱漆的厚重门缝向外看,只见两旁布满树木,藤蔓与叶垂落,形状扭曲,似随时有怪物要扑出来,车顶的夜空也像被树丛撕开一道巨口,只余下几缕幽光,格外恐怖。
女孩立刻回头,不敢再瞧,缩到母亲怀里,怯生生开口:“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伊弗里……”
女人睁眼,伸手替女儿整理乱发,又将她搂入怀,轻轻拍打,望着角落的油腻沙漏,轻声哄道:“快了,黎明前能到,等到了城里,就让父亲给你买苹果糖……”
女孩一听,心底燃起希望,咽下面包又问:“那哥哥他们……还会不会回来?”
听到这个问题,女人面色霎时灰白,隐忍住泪水,咬唇憋了许久,终于吐出半句:“会的,神会保佑他们……归来与我们团聚。”
连年征战下,死伤无数,青壮年被招入伍,绝大多数就此失了音信,衣食短缺下盗贼横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烧毁无数村落田地,令他们沦为难民,从边陲小镇一路逃难,四处流浪,翻山越岭,寄希望于传闻中始终安全的伊弗里城。
话音刚落,车辙猛然一震,停了下来。
刹车过于突然,男人差点撞到横栏,他啐上一口,连钱袋也顾不上系,拍打车门质问车外马夫:“艾伦特,发生了什么?”
马夫却像受到极大惊吓,话语断续,颤声道:“狼、狼……是狼兽来了,快逃啊——”该死的,他不应为了六个银币就答应连夜赶路,在这破林子里送命。
三人听到马夫跳下马车,夺路逃窜,然而没过多久,马车后方就传来男人的惨叫,凄厉无比。
“艾伦特?艾伦特——”
晚风与虫鸣彻底停息,陷入死寂,马匹的嘶鸣此起彼伏,紧接着是几道闷响,似有什么东西被凌空撕开,大量热液溅入门缝,喷得男人一头一脸,睁不开眼。
他骂骂咧咧转身,却见妻女满目惊骇,手一摸才知道是血。
车体剧烈摇晃,破出一个大洞,阴影凌空扑来,一颗油腻的头颅掉落,双目圆瞪,神情惊恐,正是马夫的首级。
“你们快逃、把车上……”男人拾起角落的短斧,向上劈砍,试图反击,然而话没说完,他就在一瞬间被截断上身,只余双腿在原地,鲜血喷涌。
“啊……”在肉体撕裂声中,父亲身子没了一半,女孩慌乱至极,紧抓住妇人的衣摆,惊声哭泣。
女人满脸血污,被突变惊到叫不出声,躬身推开车门,拖起女儿逃命。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深林树冠连绵,始终幽暗,弥漫浓烈死气,两人很快被逼到一个角落,无处可逃。
“是狼兽、该死的恶魔之子……”望着黑暗中晃动的猩黄瞳眸,妇人视死如归,在胸口画起十字,将女孩推入草丛。
“快走,往西边一直跑不要停,到伊弗里去,找护城的卫兵大人救你——”
见母亲哆嗦着迎上怪物,女孩狼狈起身,将这一幕深深烙入脑海,咬牙逃离。
阴云蔽月,无一丝光,身后传来枝叶裂响,随之是破空的凄厉惨叫。
一个黑色身影步步紧逼,知道母亲早已遇害,女孩心跳加速,不敢回头,吞下溢满喉头的哭喊,拼命狂奔。
道路似没有尽头,布满盘错树根,散发蛮荒气息。
藤蔓沿途生长,密布尖刺,不断缠绕她的裙摆,勾成破布。
逃走、逃走,她要活下去!
不知跑了多久,女孩肺部生疼,气息紊乱,鞋也跑掉了一只,脚步愈发沉重,恍惚间看到道路前方有火光,她朝着那个方向奔去,张嘴大声喊叫,谁能救救她!
阵阵阴风从后刮起,一大块东西兜头砸下,血淋淋的,露出森白骨头、褐色粗布和一双鞋。认出是父亲的残肢,女孩瞪住眼前尸块,面色惨白,双腿发软,正在迟疑时,她头皮骤然一紧,疼痛袭来。
“啊——”她试图挣扎,然而巨大力道牵扯她的动作,使她头颅向后,再无法向前。
随着‘咔啦’一道声响,脖颈呈现出扭曲,骨头就此碎裂。
最后的希望就此破灭,夫妻二人的牺牲依旧没能换来女儿一线生机,逃脱魔爪一事彻底化为泡影。
黑暗中,女孩发出闷哼,被一只利爪穿透胸膛,胸口沿腹部被破开一条大裂口,肠肚满地,剧烈的疼痛侵袭而来,令她脸部变形,摔落在地。
“不要——妈妈……救我……”
她口吐鲜血,眼底浮满惊骇与绝望,喃喃叫唤。
很快,女孩再无力动弹,双脚腾空,被那恐怖之物倒拖进了密林。
疼觉至麻木,她的瞳孔逐渐扩散,艰难地伸长手臂,缓慢挣动,五指插地,却只抓得一手的枯枝败叶,留下深深划痕,鲜血随着拖拽动作流淌,润湿着干涸土地。
月色灰黄,黎明前最暗的夜被浓稠血水掩盖,犹如地狱,是她在人世看到的最后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