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人的新闻触觉是敏锐的,杀鸡宰狗的小道消息包装一番尚且能博个不错的版面,更何况是当街戮尸这样骇人听闻的时事。世家情杀,戮尸泄愤,随便哪一个标题都足够刺激销量,让当天的报纸一刊再刊。
记者们深挖特挖,力求为上海人民茶余饭后贡献出更多谈资,连电影明星白蝴蝶的新片上映都遇了冷。
而每一篇声情并茂旁征博引的报道旁边,都配上了张长生眉目清晰的容貌特写。
张长生的相貌并不出众,但装扮十分出众。在风雨飘摇的国际形势中,屠了众多报刊杂志头版头条的灰黑大褂、麻花独辫和盲人墨镜,独树一帜,是外人绝难模仿的穿衣风格。
所以,黄同学一眼就认出了张长生:“你不是张长生吗?……新新百货和福新面粉的东家,张长生吗?”
“……”张长生默然了。
在装傻充愣的当口被一语揭穿了身份,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由不得张长生不默然。
幸而黄同学在话出口的瞬间还存着些理智,没有加上情杀戮尸名扬上海的前缀,不然场面该更加尴尬。
当然,只有张长生一个人尴尬。就如同前脚秀完伉俪情深,后脚就被捉奸在床的商界名流,面对媒体围追堵截的长枪短炮镁光灯无所遁形,脸上笑嘻嘻心里MMP的尴尬:“是,是我。”
之后,面对闻讯而来的孤儿院院长,张长生木着脸,言语吝啬,表情越发矜持了。
皇甫天就站在旁边看着,看这被不正经浸透了瓤子的女先生,忽而被张家掌舵人的名号绑住了手脚,绑得牢牢的,就高贵冷艳了起来,微笑,颔首,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院长客气了,与人为善,是立身之本。扶持慈善事业,本就是商界人士应当做的。”
——“这的确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应该守望相助,共度难关才是。”
皇甫天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女先生也有今天。
张长生摆着一副高处不胜寒的姿态,端着一张麻木不仁的脸,听着院长满嘴里歌功颂德,就满心里自我宽慰——夸吧,随便夸,就冲我捐出去的现在握在你手里那张瑞士银行本票,你就是把我夸成从资本主义的淤泥里开出来的一朵盛世白莲花,我也当得起。
然后张长生一侧头,就看见兀自微笑的皇甫天。
裹挟着绯色花瓣的清风里,器宇轩昂的少年愉悦而无声地笑。水红色的唇瓣掀起优美的弧度,露出一点后面整齐的白牙,于是漫天的云彩阳光加在一起,也不及他眼中的一点星子。
这般姿容气度,难能可贵,的确是酒国佳丽倾城名伶亦及不上的绝色。
张长生的表情越发高山仰止高贵冷艳,红菱也就从中看出了越发恣意翻腾的坏水来:“皇甫同学,我对你刚刚情夫的面试表现十分满意。”
“……咔。”本来还连绵江水滔滔不绝的院长从喉头里梗出一声古怪的声音,一下子卡住了。
情夫?是他听错了吗?
似乎是嫌弃院长的表情不够呆若木鸡,张长生继续补充道:“你今天下午就搬到我的公馆来,我让红菱收拾一下,还是上次过夜留宿的那个房间。”
下午,搬到公馆,上次,过夜留宿,单拎出来信息量尚且足够巨大的词汇,加在一起,更是让场面顿时陷入了,有张长生的地方就必然会出现的,突如其来的安静。
“张长生!”年轻的男学生气急了,连名带姓地叫着这没有半点商界名人样的女先生。
女先生尤不自觉,满面的好声好气好商好量:“既然你没有意见,那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皇甫同学,不仅结婚了,跟父辈包办的妻子,还被包养,出轨了有钱的女爸爸。”黄同学的语气失魂落魄又语重心长,为事件敲定了足以喂饱全上海滩杂志社的标题。
男学生的表情更加不善了。
女先生还英勇无畏地挺起胸膛,决定单方面宣布自己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