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了看棺材里,只有一条薄薄锦绸,底下是扎人的檀香木,照那人所言来看,他的棺椁迭着那人的棺椁?
但陪葬的人,不管是文武官或是奴隶,都不该与帝王同陵寝,除非是──
后妃。
想到这他头皮发麻。
那人嗓音如珠玉相击,清脆好听,却不是女人该有的嗓子。说得如此暧昧,彷佛明示他纳了男宠似的,简直轻浮无状!
”放肆!朕从未册立过后妃!又怎可能与你同穴而葬?哪里来的小贼,竟然胆敢妄言!”。
无端被人调戏,正经八百的楚子焉越想越生气,手指攀附在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沿爬起身,就想看看底下那胆大包天的人到底长得是圆是扁。却没想到一张绝艳的脸正巧凑了上来,两人差点没撞个正着。楚子焉连忙缩回身子,那人亦是身子微仰,避了开来。再回神,那人已噙笑站定在他身前。
只是,这一眼,便让楚子焉再回不了神,只能愣愣地瞧着他,彷佛陷入幻境失了魂。
眼前人一袭白衣胜雪,一双眼眸通透澄澈,凝睐之间宁定而温暖,薄唇轻抿微弯,噙着极淡的笑意,似是兜了满城怒放的繁花,看着他欲语还休。
何谓郎独绝艳,世无其双,如今他是晓得了。
宁定的眼神仿若催眠迷神,楚子焉不由自主想起从前,仿如走入一个又一个的梦。
是何人优美纤细的长指抚过奏折?又是谁垂眸敛目沉静地聆听他说话?谁又侧眸睥睨众人,抬眸见他在看,唇角的清浅笑意微扬,笑弯了那对桃花眸?
还有那个人与他争执时恼怒的神情,一颦一笑,片片段段像是一条光带被人硬生生剪碎,散成一块又一块斑斓绚丽的光影在楚子焉脑海中流荡。直叫他心里酸涩,几欲无法呼吸。
他好像记得那个人那些事,细思起来却又什么都不记得。
”陛下──”美人再次唤道,冰凉的手指覆上楚子焉攀在棺沿的手背。
楚子焉仿若被火舌舔了一口,立即抽回手,脸色倏地一变。
那人的碰触似一记重拳击在楚子焉胸口,让他郁闷得说不出话来,拧眉盯着来人,不住喘气。
他想不起记忆中的人是谁,更不知道眼前人是谁。即使两人身影在他脑海中重迭,眼前这个人一头银发,与记忆中的人满头墨发差异极大,难道两人是不同的人吗?
”陛下怎么了?见到臣的美貌,看痴了吗?”清俊的年轻男人轻笑,玉指拂上楚子焉的脸颊。
他指尖冰凉感让楚子焉顿时回过神,倏地往后一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说什么浑话?朕岂是你轻易碰得?”楚子焉抬眸看着来人,目光凌厉,不容造次。
”嗯?”他面容上的笑意僵了僵。”陛下真不记得我了?
楚子焉微微皱眉,眼前的陌生人一句调笑印证了他与印象中那个人不是同一人。记忆中的那个人从不轻浮调笑,永远程方宁静,哪里会像他一般不分轻重、不看眼色,放肆无状?
楚子焉冷哼一声别开眼,眼角余光看见地面上铺有一叶草席与蒲团,心想这个陌生人说自己在他身下也不算假话。只是管那人长的美丑,管他对那人是不是眼熟,人死最在意的莫过于死后世界如何去,其他毫无意义。即使他不信鬼神,但也没想过死后会是这个光景。眼下楚子焉只想问为何该来接引他的使者没来,那么他该何去何从?
想到这些世,他的心情顿时坏透了。
”为什么朕必须记得你?”楚子焉斜挑剑眉,略带讥诮说:”况且朕都死了,记着你干什么?你带朕出陵墓?还是送朕上西天?”
明知能进得了陵墓的恐怕是近臣,还是活人陪葬,但楚子焉心里却有一股莫名的抗拒。凭什么这个人能用这般轻浮态度对他说话?凭什么这个人能未经他同意出现在帝陵?
纵使现在他还不知道为何这人眼熟,但他知道自己不希望在帝陵里看到这个人。
楚子焉不悦地问道:”既然不是引魂使者,就报上名来。是朕的臣子的话,何名何姓?品秩为何?为何你会在这里?难道你是活人殉葬吗?”
眼前陌生人听他越说越激动,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连笑意也凝在嘴角。
”朕真的死了?但朕的心脏为何还会跳动?这里到底是哪?真是朕的陵寝吗?朕实在无法相信你们竟然这么草率就把朕埋了!”
楚子焉说道激动处,一阵晕眩,不得不倚在棺壁喘息。那人见状,默默转身走到几案旁,倒了杯凉水递给他。
”陛下,先喝口水润喉吧。”
楚子焉接过茶盏,仰头毫不迟疑举杯。等他想到生前那么多暗杀,将他磨练得谨慎小心,怎么这会儿这样大意时,他已经将茶水喝进肚里了。
他咂了咂嘴,甘冽的凉水中有着陌生的香气,想问那人给他喝了什么,但却发现他的唇舌麻木开不了口!他心里暗叫不好,咿唔几声,那人却面无表情朝他张开臂膀,楚子焉心中一惊!
他中计了!
或许他没死,但现在喝了这水真的该死了!
眼前人倾身向前,在他耳边问道:”陛下真不记得我了?”
一股猛烈的昏沉感袭来,楚子焉浑身脱力,他无法反抗,眼皮重重地垂下,软软地倒进那人怀里。
”那便撤底忘了吧。”那人低喃,楚子焉却已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