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花朝十指一颤,指掌间棋子哗啦啦落入棋盅。
县令即刻端正衣冠,口里吩咐:“快,洒扫前庭,准备茶果。”
徐五郎亦面露喜色,独有白禹,神色沉着,长睫下黑白分明的眼眸往裴花朝一转,收入她纤手那一抖光景。
裴花朝拱手揖道:“明府、白津丞、徐郎君,在下告辞。”
县令转头道:“大王驾临,一应人等到门前预备接驾。”
裴花朝强笑:“明府,实不相暪,在下内急!”
“憋住!”
裴花朝弯腰抱住肚子,“明府,在下怕是吃坏肚子,腹痛……”
“往死里憋!”
白禹在旁道:“明府,衣六郎和徐五郎两人多比试一场,因此才留在此地,其他棋手想必早散了。”
县令一拍脑袋,“可不是!不好,大王前来观赛,棋手走了,却叫他看谁?”他吩咐从人,“把人全叫回来。”
从人苦着脸,“明府,奴不知棋手下榻何处。”
“沿路找!”
白禹道:“明府,路上约莫已在警跸清道,难以寻人,反有冲撞大王仪仗之虞。”
“唔,”县令抬指往裴花朝与徐五郎一扫,“那就衣六郎和徐五郎随我一块儿接驾,再次对奕。”
徐五郎皱眉,斜睨裴花朝一眼。
裴花朝面上平静,心中急如热锅上蚂蚁。
早知如此,她先典当腕钏,日后设法赎回便是,而今县令恐怕不肯放她脱身。
白禹恭声道:“是,我等这会儿便随明府往县学前接驾。——不过人有三急,衣六郎既闹肚子,先容他如厕,待大王召见再传进。否则倘若他在大王跟前失仪,其罪非轻。”
县令遂向裴花朝挥挥衣袖,“快去快回!”
“是。”裴花朝应道,临走向白禹投以感激一瞥。
白禹似浑然未觉,泰然随县令往县学前去。
裴花朝出了屋舍,三转四转走到茅厕所在院落,路上挣扎好不好脚底抹油,这便开溜。进了院子,她见院中角落有盛了水的木桶木盆,一时计上心来。
她提起水桶躲进茅厕,静静等着。
等了会儿,有脚步声趋近院子,朝茅厕走来。
准是县令派人来催她接驾,裴花朝忖道。
她微倾水桶,朝粪坑倒些水,口里不住嗳哟,作肚疼腹泻状。
她若一走了之,县令事后定要怪罪,兴许怀疑她行径,盘查起来。若她人确实在茅厕,为腹泻所苦,县令怪罪归怪罪,好歹不起疑心,见她闹肚子得厉害,也不敢将人强拉至东阳擎海跟前。
她假意微弱叫疼,却听来人走到别处折回茅厕前,而后门外门栓处轻轻喀喇一声。
裴花朝警觉不对,门板上方又有动静,她抬首,说时迟那时快水声哗啦,一盆水倾了下来。
她抬手遮掩已然迟了,由脸到身一湿透,口鼻进水呛咳不止。
好容易她平复呼吸,气道:“徐五郎,你太卑鄙。”
这县学上下为接驾兵荒马乱,只有徐五郎有闲有心同她过不去。
茅厕外,徐五郎早已拍手抖落尘埃,欣然离去。
他棋力远不及衣六郎,两人不论对奕几次,都无他出头余地。明的玩不过,那就玩阴的,他悄悄跟来困住衣六郎,顺带整治整治对方,回头他去接驾,一搏巴结大王机会。哪怕害人事体东窗事发,遭到县令乃至大王问罪,反正赌场打手已经等着要他手脚,事态不会更糟了。
裴花朝立在茅厕内,眉心深锁。
她打开茅厕门内门栓,却无法推开门,便知徐五郎将他锁在厕内,只能等待县学里忙过接驾这一阵,有谁进院子帮他开门。
然而她脸上教水打湿,毁了易容妆饰,虽则可以拿衣袖遮掩,身上湿透,衣衫贴身,走在路上太不雅相。
她那里烦恼,门外又响起门栓响动声音,紧接着门给打开一角。
她一凛,抬袖遮住脸面,“这儿有人。”一手拉回门关上落栓。
门外人静了几息工夫,问道:“徐五郎干的?没伤着你?”
那男声音色温润,透着关心与不平。
裴花朝认出是白禹,不知他何以也到此处,只暗自庆幸自己及时遮掩,没叫他瞧着庐山真面目。
白禹道:“徐五郎借口如厕,我怀疑他不怀好意,故此跟了过来,可惜迟了。”
裴花朝暗叹,白津丞这人真仗义。
白禹又道:“你稍等,我让僮仆带引你到附近驿馆更衣稍坐,别要着凉。”
“咦?”白禹这份热心太过,裴花朝莫名不安。她略为思索,因说道:“白津丞好意在下心领了,其实在下不过湿了衣裳一角,不必劳动津丞家人。此外,徐五郎一时糊涂,在下不欲追究,请白津丞别在县令和大王前提起此事,就当在下腹痛不已,不能面见大王。”
白禹隔门轻声道:“在下明白裴娘子不愿回王府,一定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