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干脆去了楼上一家餐厅,点完菜,薛亦魄道:“这家口味比较淡,我知道你不爱吃辣的……你脸怎么这么白?”
正柏挤出一丝笑:“可能下雨有点凉。”
薛亦魄转头招了个服务员,不一会儿,服务员送来了一条毛毯。
“搭腿上,我让他们先把汤上了,在国外,也要注意,靠海温差大着呢!你以为你像那些美国鬼子,一人一身肥膘肉呢!你自己的身体,自己不知道爱惜!“
薛亦魄还没数落完,一道声音炸在耳边:“亦魄姐!你也在这儿!“
声源处一个女孩穿着一身黄色的裙子,面容姣丽,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喜。见薛亦魄看向她,像是被证明了什么一样,脸上笑意扩大,正想坐下,才发现后面跟着的人一动不动,刚刚笑意盈盈地脸一下子垮了,恨恨地拽着他,见他也坐下了,才又笑了。
“你们也逛街呢?“薛亦魄给他们倒了杯茶。
那女孩又叹口气:“什么‘我们’!就是我一个人!让他陪我逛个街,像是被人拿刀架他脖子上似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电话!一个两个没完没了地打给他!真是气死了!“说着拿起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听说这家养生汤做得很不错,昨天我和承钰去吃小龙虾,辣死了,我今天早上照镜子额头长了个痘,真是气死了!承钰那家伙,天天就知道怂恿我!“
她在那说了一大堆,怨气怒气发了一通才算消停,这才注意到对面的人:“这是亦魄姐的朋友吗?“
“我姓梁。“
“梁姐姐,我叫季行禾,你可以叫我小禾。梁姐姐不介意我们一起吃吧!“
季行禾笑得跟朵花一样,任谁都无法拒绝。
对面的男人道:“我姓贺。”正柏点头示意了一下。
薛亦魄看他们手里没拿购物袋,问道:”你们不是逛街吗?没买东西?“
季行禾冷哼一声:”我就是不买我也要耗着他!上次姑姑给他安排相亲,他让我去给他解围!出于兄妹之谊,我就也答应了!好家伙,回家路上接了个电话就把我扔下了!瞧瞧这是人干的事儿吗!他可不得给我赔礼道歉!“
“是我这个哥哥的不是,我这就给你赔礼了。”
季行禾又是一声冷哼,却没说什么,喝着递过来的汤。夹了口菜,发现不错,干脆闭了嘴,埋头吃起来。
他盛的汤最后递给的正柏,正柏微微一笑:“谢谢。”
等到回去的时候,薛亦魄拽着季行禾:“你不是要回去吗?正好我找舅妈有点事,我送你回去。正柏麻烦你了,小贺。”
小贺微微一笑:“应该的。”
雨淅淅沥沥的,远处仿佛起雾了一般,正柏的声音也虚虚渺渺的:“到翡翠园。麻烦你了。”
车驶进了雾里,正柏歪在座椅上,头脑昏昏沉沉,脸上升起一种热意,腿上的锐痛却一阵阵袭来。过了一会儿,一件带着体温的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想说谢谢,可眼皮太过沉重。就这样昏沉了一路,车子停下来,正柏才费力睁开了眼。
将外套还回去,小贺却坚持让她披着,推开车门,凉凉的空气让她有了一丝清醒。进了楼,厉家淼正站在大厅里。他看到正柏两颊酡红,身上还披着一件男士外套,神色更加清冷。后面小贺提着购物袋,正柏瞥到了,才暖了神色,喊了声:“家淼。”
厉家淼打量了几眼后面的男人:“爷爷让你这月底,回老宅吃饭。”
正柏还未点头,厉家淼已经大步走了。
正柏向小贺柔柔一笑:“麻烦你了。“按了电梯。
大厅里两个物业抱怨道:“刚刚那位先生一下午在这连抽了好几根,看着……”
电梯缓缓合上,将物业的抱怨声隔离开来。
进屋,小贺将购物袋放在茶几上,正柏让他先坐,打开冰箱拿了瓶水,过了热水器 ,给了小贺一杯。
两人又客气了一番,小贺端起杯子,正柏就转头看着窗外,却见雨势渐大,雨幕重现。夏末的北京,雨下得理所当然又莫名其妙。
正柏盯着看了一会儿,想转头和小贺说话,却感觉整个人仿佛钝了一般,怎么都使不动自己的脑袋,脸上热热的,身上却仿佛凉风吹过。灯影靡靡,她仿佛醉了,又像在梦里,既清醒又沉醉,既放纵又克制。昏昏沉沉中,一抹凉意覆上额头,她向那凉意的源头费力望去,却像蒙了层薄雾一样,怎么也看不清,只听一个声音说:“你感冒了。”
感冒?怎么可能?我不过是想睡了而已,难道你晚上不睡觉吗?她想着,不服地拂开了那抹凉。
有一年冬天,院里开了第一枝梅花,她实在够不着,只能干着急,恰巧旁边堂哥经过,被她一把拽住,央求着他摘给了自己。她揣着那枝早梅,像个身负千金的小贼,溜进了祖父的书房,又镇了张宣纸。她的毛笔字已经有模有样了,小心翼翼地写下“聊赠一枝春”,将花搁了上去。祖父每天早起都去书房呆一阵子,一定会看到,她想着。可第二天早上吃饭时,祖父却一个字没提,她心里有些耐不住,匆匆吃完又溜进去,却见那张宣纸依旧被镇着,便是早冬,花经一晚也已经有些萎靡,她的字旁却添了祖父清瘦韵逸的字:朝华之草,戒旦零落;松柏之貌,隆冬不衰。
又是校园里,她来初潮了。她拿出早早准备的卫生棉粘上,松了口气,生物课早就讲过了,应该就是这样。可等到了教室里,肚子却钝钝地疼起来,好不容易挨过了一节课,课间女生们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一个女生就晃了晃手里的水壶:“我从家里带的红糖姜茶,我妈妈说喝这个可以驱寒,肚子就不那么疼啦!“她倒了几杯给其他人,又来询问她,却被她倔强地拒绝了,自己忍着疼去接了杯热水。
她问过祖父自己的母亲,回答自己的是祖父心痛又愧疚的眼神。原来她的母亲投湖死了?死了……因为爱而不得……又是孔靖珊的脸,她说……你妈妈以为克川不进政界就不会联姻,给政敌通了信……你父亲被抓,她以为…一把短刀插进胸口……对外只是说投湖…你不要怨恨你父亲,这些年他也不好过…
声音渐渐淡去,厉家淼的脸慢慢浮现,他柔柔地笑着,视线里是自己在吃着糖葫芦……画面一转却是在厉家老宅,她跪在雨里,身旁人来劝,却被厉政涛挡回去:“不许劝!让她跪!”她不知道跪了多久,雨打在她身上,让她更加清醒,也让她更加坚定,她真的不想放开那抹温暖…不想……她又看到自己躺在了医院里,厉克川的眼神心痛,他说:“我知道那幅是你自己作的,已经让学校在查剽窃的人了……你不想去美国,我回头和你爷爷说…”她却听到自己冷静的声线:我去美国。她对厉家淼则是更冷的声音:我们怎么会有可能?你不过是我无聊时候的消遣罢了……
她的名字就是祖父取的,祖父对她那么大期望,她却辜负了……
……
场景不断地变换着,脑海里各种声音交织,她几乎要流泪了:“……妈妈……祖父……正柏…妈妈!“
恍惚间被抱进了怀里,那温暖让她忍不住要溺进去,她使劲能用的所有力气抱住了,头无力地搁在肩上,眼泪终于抑制不住了,她几乎要哭出所有的委屈:“……妈妈……妈妈!”被人轻轻地摸了头……
这一觉睡得沉,醒来,房间里都是落日的余晖。房门没关,有说话声传来。正柏眼睛涩涩的,用力眨了眨,就有脚步声响起了。
薛亦魄才按了电话,看她醒了,明显松了口气:“你这一天天地给我惊吓,再这样我可受不住了。”
正柏接过水,喝了喉咙还是涩的:“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还说呢?你都睡了一天了,早上小贺给我打电话,我可从没见他吓成那个样子。我让他送你回来,你这一病,可把他吓得够呛,眼底都青了,我就给他撵回去睡了,你是没见着,走的时候嘴都白了。”
正柏听她说,攥着杯子没说话。
薛亦魄坐到她床边,看她虚白的脸,低声道:“我们三个,我已经结婚两年了,曼今连孩子都快三岁了,你这样天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让我们怎么放心。让你考虑考虑,你嘴上应着,只怕就没往心里去。你不去尝试,怎么会有结果呢?一直畏手畏脚,什么都做不成,恋爱婚姻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一份稳定吗?”她还想再说什么,又止住了。
正柏一直垂着眼睛,听她说完,才抬起了头,余晖抚摸着她的侧脸,蝶影重重,她郑重地点头:“我真的明白,谢谢你,姐,总是麻烦你。“
“我可稀罕死你的‘谢谢’了!我只求你下次千万别对我说谢谢!知道麻烦我,就把自己照顾好了!你这次要谢,就谢小贺吧,人家可是照顾你一晚上,我来的时候你还抱着人家不撒手呢!“她促狭地望着正柏,”小贺也不错呢!嗯……仔细一想你们还是很般配的!你要是有点意思,就快点出手!“
“又不是给锅配锅盖,什么般配不般配的。还出手,你这么一说,我跟强盗也没差了。“
薛亦魄恨铁不成钢:”你不去盗,外面想盗的人多着呢!傻子!“
公寓里的东西渐渐添全了,有种踏实的感觉,正柏每每回来,心情都会变好。
本来说要让亦魄牵头,请小贺吃饭表示下感谢的,可是薛亦魄也奇怪最近总是联系不上他,正柏只好托她给小贺送了个礼,算是谢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