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鹤一掌压在胃部处,面色抱恙,对林漫道,“你先坐。”
“你怎么了,胃不舒服吗?”林漫皱着的眉头没有松懈下来,转身为他倒了杯热水。
“熬了几个通宵,老毛病,休息下就没事儿了。”叶轻鹤倒出两颗白色药粒,喝了口水送了下去。
“是因为你们蹲的那个杀人案件吗?有进展吗?”
“嗯,已经不止一具尸体。”叶轻鹤喝下胃药后,神色缓和了些,与林漫隔桌落座,“现在警方发现了两具女性尸体,二人身份上并无联系,但凶手的作案手法相同。”
“凶手在两人肩膀的背部上用刀刻出了一个血肉的二维码,像是在强加于她们商品的属性。”轻鹤将桌子上散乱的文件合上,转换了语调,“关于三年前...”
“对,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林漫身体靠近桌边,置于桌面的双拳紧握,等待着叶轻鹤的回答。
【砰——陆光莱的身躯同锋利的玻璃碎片从盛世会所的三楼摔出,重砸在了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顶之上。
“有人从楼上摔下来了!”行人尖叫着躲避。
“阿莱!阿莱!”
“医院...医院!”
“救救阿莱...求你救救她!”
“我们已经竭尽全力,病人保留有基本生命特征,但认知能力完全丧失。病人已没有意识、知觉、思维等神经活动,也就是所谓的植物人。”
陆斯回满身血污,双目赤红,挣开叶轻鹤的阻拦,截下一辆出租车,前往南城东区公安局。
由于没等出租车司机反应过来,陆斯回就上了车,司机见他浑身是血,一脸要杀人的表情,握方向盘的手都直哆嗦,连同进了公安局的民警都以为他犯了什么事,是来自首的。
表面来的目的,邢亮见了陆斯回。晚上坠楼案一发生,接到报警电话后,邢亮就抵达了案发现场,将现场的人带回了警局调查,也派了警察去查陆光莱在哪家医院以及她的生命状况。
邢亮见陆斯回丢失魂魄的样子,拿给他一条湿毛巾,“先擦把血,影响不好。”
“你是受害者的哥哥?叫什么?”
“陆斯回。”手上阿莱的鲜血将白色的湿毛巾染成黑红,陆斯回的胸腔与喉管如痉挛般抽搐着,恐慌来不及停留在身体里,他整个人处于一种超现实的状态,耳膜收缩又鼓胀,涩疼的视线颠倒眩晕。
“是谁?”陆斯回干绷的嘴唇被扯裂,口腔黏连着无法生津,音如裂帛,“是谁把阿莱推下的楼?”
“你先冷静。”邢亮也知道自己在说些无意义的废话,但做警察这行,早已对许多事司空见惯,“情况比较复杂。”
“根据对那帮学生的询问,昨晚7点开始是他们这批高三学生的毕业聚会。”邢亮梳理道,“这场聚会由盛天豪组织。”
“宴会厅在二层,7:30的时候,有同学看到白橙与陆光莱上去了三层,要知道三层是私密不对外开设的。”
“7:55差5分钟8点的时候,你的妹妹陆光莱坠楼,听到玻璃破碎声响的同学从宴会厅二楼的窗户往下看,没两分钟,有人目击到盛天豪慌乱地从三楼往下跑,可中途却又折返了回去。”
“白橙现在在哪里?”陆斯回想起阿莱给她打电话时,说是陪白橙参加聚会。
“麻烦的地方就在于,白橙身体里有微量麻醉剂,又受到了惊吓,现在在医院,意识不清醒。”邢亮瞳孔收缩,继续道,“而盛天豪这边,在我们赶到现场之前,其父盛世尧已经先一步抵达了会所,迅速将整个会所清空,并带来了律师。”
“我们问话调查中,盛天豪这方一口咬定你妹妹陆光莱是失足坠楼,除此之外,任何问题都不予回答。”
“失足坠楼?”陆斯回脖子上的青筋暴起,“阿莱给我发了消息求救,怎么可能是失足坠楼?监控录像查看了吗?”
邢亮接触过不少关于富家子弟的案子,理解陆斯回的心情,“聚会地点是盛世旗下的高级私人会所,会所为了保证私密性,只有门口安有摄像头,大厅内部走廊等地都是没有的。”
“换句话来说,也就是案发当时的真正情况,只有盛天豪、白橙、以及你妹妹陆光莱知道。”】
“那之后呢?”林漫无法想象陆斯回的心情,她的心都被生揪了起来,“阿莱无法开口讲话,盛天豪另执一词,白橙有讲出案发时的情况吗?”
“白橙被下药,如果案发时意识也不清醒,那岂不是成为了死局?如何能够得知真相?”
“是啊。”叶轻鹤靠着椅背的上半身直起,双手交叉,“可就在警察连白橙的证词还没拿到手时,却已有记者连发三条新闻报道,每一条都对陆光莱不利,且每一条的点击率都破了百万。”
叶轻鹤将目光与林漫对视,暂空了一个间隙,开口道,“这位记者就是,郑欲森。”
“谁?你说是谁?”
【二台办公楼内,郑欲森挂断了电话,眼神微转,心思踊跃,几秒间下定主意后,起身出了办公室。
“郑哥,您看这条新闻这么写行不行?”一同事指着电脑,屏幕上是关于坠楼事件的基本情况。
郑欲森手撑桌面,下压身体,扫视了一眼屏幕上“女高中生坠楼”的标题,横眉道,“你这条报道会有几个人点开看?”
“改!”
“您说怎么改?”郑欲森的语气让同事感到惧瑟,忙将椅子拖近办公桌。
郑欲森手握鼠标,将“女高中生”四字选中,“详写受害者身份。”
同事心晓新闻要有爆点,置于键盘上方的手缩了缩,而后敲下“本市女高考状元”几个字。
“时间?”郑欲森将光标后移。
同事打下“晚八点”三字。
“再改!”郑欲森的手扣了一下鼠标,磕出响声,“要我教你怎么做新闻吗?”
同事慌乱地将“晚八点”删去,替换为“深夜”。
“受害者状态?”
“这也不知道啊郑哥。”同事身体侧转了一下,一脸茫然。
郑欲森快速将现场行人拍的图调了出来,用记号笔勾出了盛世会所的商匾,和陆光莱身上衣服的状态。
“醉酒...?”同事犹豫着打下,键盘上的手像被蛊惑般地又打下“衣衫不整”。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此时的标题,“本市女高考状元深夜醉酒,衣衫不整坠楼”,脑子怔了怔。
而此时,郑欲森又将光标滑至“坠楼”前方,最后亲手敲下“失足”二字。
失足?同事心下一紧,前面还能说是为了爆点,为了浏览量,可“失足”二字无异于直接对这场事故下了判定。没等他充胆提出异议,郑欲森已点击发送,文字报道还配上了现场的图片,只在陆光莱的面目处,打了一层薄薄的马赛克。
报道一经发出,网上评论顿时四起。
“啊?高考状元啊这是,这简直是大喜后的大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也太让人惋惜了吧。”
“现在的孩子们啊,大半夜出入会所这种地方,毛儿还没长全乎呢就喝酒。”
“衣衫不整又是高级会所,难不成是我想的那样?”
“被人下药非礼了?”
“管她什么状元不状元的,看照片这女的穿的裙子多暴露,一看就很不检点啊。”】
“郑欲森为什么要这样做?”林漫难以置信,握着的右拳不禁恼火地捶击了一下桌面,直言道,“只是为了点击率吗?还是他另有所图,与盛世有勾结?”
“他报道的剩下两条新闻又是什么?”
“坠楼案后,郑欲森在新闻界步步登高,扶摇直上。”叶轻鹤观察着林漫的表情,“所以不排除他私下进行了什么交易。”
“剩下的两条新闻,就是将污名化进行到底。”
【事态彻底发酵起来时,郑欲森又撰写了第二条新闻报道:坠楼女状元为人清高,被爆拜金。
记者前往学校,采访了陆光莱的老师和许多同班的同学,无人不赞叹陆光莱的聪颖与友善,可是,有一个男同学说了相反的话。
“学习好又怎样啊,跟她讲话她都不理。”那个男同学吊儿郎当地坐着,面对记者的采访,不屑地道,“演什么清高,我叫她出来她都不出来,盛天豪叫她去聚会,她就去啊。”
“谁不知道盛天豪他爸是土豪啊,这不是拜金是什么?”
这个男生曾向陆光莱表白过,却被陆光莱拒绝,该男生为人促狭,心胸狭窄小肚鸡肠,自然倍感自尊心受挫。
听此言论,郑欲森眼中闪过阴光,嘴角一挑,将所有夸赞陆光莱的回答都剪辑掉,只留下了这一条。
网评接着一条又一条地冒出。
“还清高,学习好就能看不起人哦,我现在对她的那一点可怜也没有了。”
“活该啊,光会读书,不会做人,他爸妈怎么教她的啊?”
“说不定教了啊,不是拜金吗,可能就教她怎么在会所巴结富二代喽,哈哈哈。”
......
与此同时,安月在医院门口被记者围堵。
“请问您的女儿为何会在深夜出入私人会所呢?”
“针对您女儿拜金这一事您怎么看待呢?”
“有传言说,她试图与盛天豪发生关系,这是不是因为她自小丧父,缺爱导致的呢?”
记者如丧尸般紧扯硬拽着安月,用一句句的提问一刀刀深捅着安月的心窝子。
“让开...你们让开!”安月鬓发一夜变白,凌乱干朽,捶着她自己上不来气的胸口,撕心裂肺地哭嚎道,“怎么可能?我满眼骄傲,正值善良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
“我...引以为傲的女儿怎么到你们口中就成了这般模样?”安月的整个身体像被撕扯着大卸八块,她哭喊的声音却没人能真正听得到。
若从远看,人群拥挤,照相机闪烁着的闪光灯搭配着嘁嘁嘈嘈的话语声,到像是一场戏剧的庆典,一场杀人的狂欢。】
不寒而栗,林漫松开了被指甲切红的手掌心,她开始浑身止不住地索索抖动,抖动程度之剧烈,都导致她放在椅子上的大腿,时不时不受控地弹跳一些起来。
“没有人...”她的牙齿在磕碰,咯咯作响,手脚冰冷到她惊恐,“没有别的台报道正确的导向吗?”
叶轻鹤抬手关掉了办公室的空调,“开始是有的。”
“只是比起一个人的美好,人们更愿意相信丑恶是真实的,不是吗?”
“斯回...呢?”
“斯回始终在寻求真相。”
【陆斯回冲进了白橙所在的病房,白橙抱着膝盖蜷缩在病床上。
“昨晚你和阿莱为什么会去三层?阿莱绝不可能是失足坠楼,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斯回紧握着她的肩膀,让她面对自己的目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白橙扭动着逃避他的视线,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上的牙印处渗血,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我喝了酒,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在撒谎!”陆斯回只看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掩盖事实,他始终怒视着她,“你体内麻醉剂与酒精的浓度,绝不可能会让你意识完全丧失!”
“你松开我的女儿!”出去与警察谈话的白橙母亲返回了病房,她快步走上前拽开陆斯回的胳膊。
“该说的话我们已经向警察都说过了!”白母尖声斥责,挡在了她女儿面前,又向门口的警察喊道,“警察同志,我女儿需要休息!”
陆斯回被警察生拉硬拽着带出病房后,白母转过身来,眼中含泪抚开白橙额前被冷汗贴着的头发,“没事的...没事的,妈妈在。”
“你什么都不要听也不要看,更不要张嘴。”白母攥紧了病床上的被子,“都交给妈妈来处理...就好了。”
“我的女儿,要好好去上大学。”白母想到盛世尧对自己说的话,心中惶恐万状,对白橙又像是对自己重复着,“我的女儿,一定要顺顺利利地去念大学...”
转日,白母接受了二台的采访,直指陆斯回对自己的女儿动手动脚,威胁恐吓。
于是,郑欲森写下了第三篇报道:新闻记者为一己私愤,败德辱行。
“这妹妹刚出事儿,哥哥又冒出来了,他们一家人还有完没完了,能不能让人好好上网了,哪儿都是这条新闻。”
“这种人也能当记者,只管他自己妹妹死活吗?还威胁恐吓当事人,有没职业操守啊?”
“妹妹拜金,哥哥又对小姑娘动手动脚?”
“这种记者以前写的报道能信吗,会不会都是根据自己心情,随意写来误导大众的啊。”】
林漫压低了身体,胳膊肘下陷于大腿上,双手插入了头发中,掩面落泪,“我姑姑呢?”
“连我姑姑...也没有反对吗?”
叶轻鹤拆开了交缠的双手,长叹了一口气。
【钟老与叶轻鹤站在了二台台长办公室内,钟老浓眉紧锁,“这简直是胡作非为,以话为刃,杀人诛心!”
“角度不同,角度不同,仅此而已。”点击率暴涨,还拿到了巨额广告费,毁一个记者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台长最善取舍,早就对此做出了忖度,便一再敷衍。
而另一边,林白露将这三篇新闻报道摔向郑欲森面前的桌面,“你写的这是什么?”
“断章取义,歪曲事实!”林白露敲桌凛声道,“我绝不会在电视上播报你写的这些报道!”
郑欲森挑眉瞥了眼桌面上的纸张,反问她,“歪曲?”
“是白母亲自指责陆斯回,也是陆光莱的同学亲口讲她清高拜金,我歪曲了何处?”
“郑欲森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是在诱导观众。”林白露不可理喻地盯视着他,“你自作主张替观众筛选了别人对陆光莱的评价,夸张放大了白母的采访,任人向斯回泼脏水——”
“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做新闻!“郑欲森心中忌妒的火焰熊熊燃烧,打断了林白露口中的话。
霎时,林白露僵硬而惊诧地望着他,可转瞬间郑欲森的态度又忽然变得低微,他脱口而出的话焦急迫切,“白露。”
“你只需要照稿读出来,主播不需要意见,只需要读稿就可以了。”郑欲森走至她的面前,语调透露着诡异的恳求,“这之后,我就能为你量身打造一个新闻节目。”
“之前那些你想做却不能做的新闻,就都可以做了。”郑欲森收紧了扶在她胳膊两侧的手掌,“只有手握权力,身居高位,我们才能决定要做的新闻,你能明白吗?”
眼前的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林白露却感到陌生至极,语塞无言。最终这条新闻确实不是由她播报,然而,她也没有再向前一步去阻遏。
电视的播报使中伤毁谤的言语,如千万支齐发的毒箭,直射向陆斯回的心脏。】
叶轻鹤嗓音愈发凝重,不忍却又不得不继续回忆,冷笑道,“这就是陆斯回热爱的新闻所给予他的回馈,同僚赠予他的背叛。”
“如何能叫人不心寒,不去万念俱灰?”
脱离于象牙塔的真实新闻世界,让林漫心中的某块地方轰隆隆地崩塌了,她似乎还能听到塌垮着的声音,那声音是种悲哀的嘲讽笑声。
“后来呢?”
“后来......”
【陆斯回的稿件烧到一半,被轻鹤扑灭,他拨打手机无人接听,自己已经联系不上了斯回。
孤身一人的盛天豪将跑车开入盛世酒店的负一层,他刚从车上迈出一只脚来,就被陆斯回薅拽而出,重摔着压向车侧。
盛天豪一身酒气,脊椎与车顶发出“梆”的撞响,疼晕得都看不清眼前的人。
“是不是你把阿莱推下的楼?”陆斯回逼问怒吼着,双拳兜起他的衬衫,又再次将他砸向背后的车身,“是不是?”
骨头的撞响声在停车场回荡,盛天豪酒醒了几分。
“是又怎么样?”盛天豪虽感受到了身体的疼痛,眼神却无任何畏惧只有未消退的醉意,“你能拿我怎样?”
他随即发出了含糊不清的讽刺的笑声,“不是报警了吗?”
“哦,你没听过吗?”被用力掐着的盛天豪呼吸苦难,“那个老头子跟我说。”
“法律是给穷人制定的。”他的脸被憋红,想要扯开陆斯回的手,而话语仍在继续挑衅着,“我本来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的是啊。”
“你为什么要杀害阿莱?”陆斯回牙龈充血,理智即将被摧毁,愤恨与无力充斥着他的瞳孔。
从案发到此刻,他作为阿莱的兄长,竟然阻止不了一句对她的污蔑,他作为一名新闻人,竟然连一处发声的渠道都没有,他手中的笔,究竟有何用处?
陆斯回愤怒样子满足了盛天豪凌辱的心情,酒精刺激着他变态的神经,越下贱的话,说出越有快感,“你妹求着我上她。”
污秽不堪的话随着点点唾液喷射而出,“装什么清纯?”
“早就不是处女了吧?”
“肯定被人玩儿烂了吧?”
“我不操二手货啊——”
下一秒,盛天豪就倒在了陆斯回的拳头之下,头部震荡,牙齿脱落,血浆飞溅。
陆斯回双目发黑骇人,神志溃散,这空前的绝望让他听不到拳落于骨的声音,听不到停车场有人大喊“杀人了”的声音,他机械残暴地落下一拳又一拳。
迸发的血越来越多,浓稠温热地流散在大地上,与灰土结合,绽开的肉粘在陆斯回的拳背上,他的另一只手掐嵌着盛天豪的脖颈处,青紫的红痕阻断了氧气,盛天豪眼皮外翻,眼球发白,口中津液乱流,快要断气。
血腥味冲入鼻尖,他拳头的关节处具破,浑身血液逆流,大阳穴激跳,陆斯回像在杀着自己,他在用这一拳一拳将过去的自己,暴虐地杀死。
当赶来的邢亮将陆斯回推开,把冰冷的手铐戴在他的手腕时,明天的评论是不是“真应了我的神预言了吧,她哥一看就是那种偏激的杀人犯”呢?
灼日曝晒着死白的光,陆斯回戴着手铐走入了这光下,他的脸上被泼洒着刺目的黑血。
阳光将血液蒸发像是烫伤的疤,陆斯回直视着冲向他的同行,晃动的录影机不时地遮挡了他的视线。
他望着这晴朗大地,催生着连同他心里渗人的恶意,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愚蠢地向这个世界做出渺小的示威。】
凄凉的寒意浸透着林漫每一次的呼吸,她一刻都坐不下去了,她强忍着泪水双膝发软地支撑着站起身,她要立刻,此时此刻就见到陆斯回。
“林漫。”叶轻鹤叫住了她,也站了起来。
“不是只有被害人是受害者。”轻鹤凝视着她,寓意深长地道,“被害人的家属、朋友,那些受到伤害的人都是受害者。”
“而受害者只‘死亡’了一次吗?”轻鹤点了点手机屏幕,表示随手一翻就是对陆斯回的谩骂,“不是的。”
“那些处于舆论海啸的受害者,死亡了一千次。”
“一万次。”
轻鹤肃目而立,“可明知如此,陆斯回为什么又要重蹈覆辙,把自己置身于此,究竟为的是什么?”
“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一己私仇吗?
难道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发泄愤恨吗?”
轻鹤摇了摇头,“是不甘。”
“他不甘他寒窗苦读十几年,所追寻的新闻理想就这般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不甘他憧憬的新闻世界,热爱的新闻就这样沦为卑劣者的工具。”
“他要讨一个公道,
要一个正义!”轻鹤的食指一下一下用力地点着桌面。
“他要让真相大白。”
“让新闻不死!”
【斯回出狱后,轻鹤就曾问过他,“遭受了如此诋毁,已遍体鳞伤,为什么还是要选择做新闻?”
斯回目光澄澈,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道“在监狱里,我想过很多次。”
“是啊,为什么呢?”他望着远方的人海,坚定地道,“因为公民相信记者。”
“因为这份信任,记者将新闻理想扎根于心底。”
“因为这新闻理想,足以让我们为之生,为之死!”
“我们要用毕生去扞卫新闻人的尊严。”
“此尊严,不可被亵渎、不可被剥夺、不可被践踏!”】
长夜踏来,林漫的眼眶盈满了泪水,当她见到陆斯回时,她撞入了他的怀抱。
“对不起...对不起。”
她曾不解林白露和林昂在面对家人时,为什么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都是“对不起”,为什么要一再道歉。
此刻,她终于体会到,原来任何语言都是如此的苍白空洞,原来到头来,千言万语来到嘴边,都只剩一句“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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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亡了一千次,只为了一次探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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