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是什么?”
如果翻开钟老所写下的《新闻真相》,书的第一页便道:
“真相是什么?
作为一名记者,面对这个问题时,先别急着回答。
因为有时问题本身,比答案更重要。
——钟客行”
下一秒,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金薇姐打来的电话,她语速较快,直入主题,“收到消息了吧?”
“嗯。”陆斯回手中快速准备着出现场的用具,看到林漫已立刻去换衣服,又瞟了眼时间,“我跟林漫不出15分钟到南枫路。”
“成,摄影录音随后就到,你们务必拿到采访。”金薇翻看了下行事本,“这条新闻就靠你俩拿下来了,我让轻鹤和夏颜去警局蹲一个刑事案件的调查情况,战线估计短不了。”
“好,再联。”斯回挂断电话,锁门下楼。通话间,林漫回到自己的房间,短暂地讶异了下房间已被他整理得干干净净,可时间紧不敢耽误,她赶紧穿好衣服,扎着头发往门口跑。
上车后,陆斯回边系安全带边规划着路线,“过前面十字路口向西大概500米,有条窄巷,绕开闹街从那儿走,更快。”
“过十字路口向西500米...”林漫微喘着气小声重复着记忆,启动了车。
突发事件让林漫略显慌乱,她侧目睨了眼陆斯回,他的神态已无半点闲适之情,严肃而专注的投入感让她也紧跟着定了神。
“希望我们不会太迟,能赶得上。”林漫怕他们到现场后,当事人已离开。
“走不了。”陆斯回刷着速说上的相关词条,他深谙行业规则,嘴角流露出轻微地嘲讽,“同行会帮忙。”
当林漫还在犹疑竞争的同行怎么会帮忙时,等到了南枫路,瞧一眼便明白了。
观者如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马路边的一电线杆,围观者个个儿手里都举着手机录视频或直播,混合着吵嚷与呵斥、哭诉与询问的声音,刺耳杂沓,而这一切显然少不了记者的助威。
陆斯回在林漫身前开道,右手紧握着她,陷入推搡的人群,小半分钟后,抵达到了核心。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我的命这么苦啊...”那撕裂般的令人揪心的哀嚎上气不接下气,疲惫而脆弱,使得同情之感毫不费力地从围观者的心绪中涌溢而出。
俩人望向同一个方向,只是不同的人。陆斯回凝眉迅速上下扫了一遍那个抱着电线杆,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女人,她头发凌乱,颧骨处的乌青在朝阳下显得分外刺眼。
而林漫望向的则是站在女人身旁的林白露,与此同时,林白露的目光锁定在了他们还未来得及分开的手。
林漫抽回自己的手,惯性地开口想要叫“姑姑”,却被一道厉声打断。
“退!都往后退!该散散!”一警察粗着嗓子呵斥着波动的人荡,“一帮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大马路边儿推到一个发生踩踏事故,担得起责任吗你们!”
警察们为了维持治安,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这份焦躁感一点没影响到看客们的气定神闲,这就像那戏台子上的主角儿正演到高潮部分,关键档口,哪儿有客散的理。
“果不其然啊,你也上赶着过来了。”事发还没20分钟,二四六台就都到达了事发地,喊话的警察走往他们所在的方位,“大周末早上,你们这记者比公鸡还勤快。”
听音识人,陆斯回虽未看向走来的邢亮,提问之声已先行出口:“当事人姓名?”
“刘美。”邢亮负责南枫路这片的管辖区域,现在被堵得水泄不通,他愁眉不展,“她丈夫叫张朝,家住户水巷惠民小区。”
“他丈夫出轨的那女的叫什么陈玉艳,陈玉艳应该是独身抚养有一女儿,陈玉艳的女儿叫陈...陈什么来着?。”
“女儿?怎么得知的?准确吗?”得到的信息比陆斯回预想的多得多,他微微抬眉观察着周遭的一切,或许是经验亦或者是种难以言明的直觉,让他对轻而易举得来的信息警惕。
“那还能有假?二台林白露问的,当事人亲口答的,就刚刚这十来分钟的事儿...”说话间,邢亮的注意力被一企图在混乱中对他人背包动手脚的毛贼吸引。
二话不说,劈开拥堵的人群,猛地将那人的胳膊肘反扭,“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警察眼皮子底下都敢动手!”
突如其来的插曲又激起一阵骚乱,面对如此嘈杂无序的场面,邢亮给毛贼铐上手铐后,耐心就再无一分。
他粗暴地拽着那人往刘美身边走去,趁理智稍存,调整了口气,语调放软再次劝说道:“这位女士,我们民警理解您现在这个情绪不是很稳定,但小20分钟过去了,您也看到这秩序不成个样儿,哭解决不了问题,咱们先去派出所该报案报案,走正规流程,只要调查清楚有人触犯了法律,那绝不会放过。”
二台仅林白露孤身一人,六台的石磊可早就让自家台的摄影全方位对着刘美捕捉画面,听到邢亮的话,他脸色一沉,眼球速转,一进派出所哪儿还有记者的事,第一手资料拿不到手这条新闻就算废了,立即嗤笑拦道:“报案?”
“当记者这么多年,家暴的新闻没做过千条,也做过百条了,搁警局里,打人犯法,打老婆可就不犯法了。”石磊旺火添柴,煽动着周围趾高气扬的男人与义愤填膺的女人。
“你作为一名记者,张口就来?”一年轻警察恼怒道。
“人记者说得也没差啊,吃粮不管事儿,这不你们最擅长的吗?”“可能在这帮人眼里女的不算人!”“这话我是听不下去了,又开始搞男女对立了?”......
记者和警察之间存在一种宿命般的“天敌”关系,往往一个企盼事件敛声,一个欲图喧腾。
诚然,在场的所有记者,都敏锐地捕捉到这个事件本身带有一种难得一见的“戏剧性”,通常记者遇到的家暴事件,采访到的要么是那些已入监狱,把施暴的丈夫杀死的妻子,要么是在审判庭上,将妻子虐待而死却试图脱罪的丈夫,像这样当事人主动站出来的,少之又少。
林白露石磊陆斯回三人老辣的眼神短暂相碰,彼此便心知肚明,现场越错乱,他们记者才越有可能拿到筹码和警察交换,陆斯回招手让摄影录像紧跟而来,添砖加瓦,混乱的闪光灯一片,加剧了焦土化的形势。
见缝插针,林漫蹲在刘美身边,出示记者证走流程,轻声确认道:“您好,我是四台的记者林漫,您愿意接受我台的采访吗?”
闪光灯的刺光打在刘美肿胀的眼眶处,她抬起拍在地上的手擦了下淌出的眼泪,染泪的灰土在她白皙与乌青参杂的脸上留下泥痕,她盯视着记者证片刻,抽泣着点了点头。
而这边,看着群情激愤,愈演愈烈的邢亮搔首踟蹰,这么多摄像机对着,若用强制性手段将人带走,暴力执法的帽子必给他扣上,他明儿就得脱衣服走人。
林白露扫了一眼陆斯回,转身走上前,压低声音,用着一种淡淡的含有威胁性的语调对邢亮道:“只要记者不散,人群就不会散,邢警官你不是不知道,我们记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再耽误下去,可就不只我们三家电视台。”林白露说着用指尖敲了敲手腕上的表盖催促道,“与其这么僵持着,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正当邢亮本能地想要抵抗,却迫于形势摇摆不定时,陆斯回顺水推舟:“你把人带回警局,我们助你收场,前提是尊重当事人意愿,让我们主导采访。”
“在想要了解前因后果这件事上,大家立场一样,何必争个你死我活。”
巴望着的石磊顺势附和,“此话不假,问清事情真相是你们的职责,也是我们的行活儿,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一家人,邢警官看着也不像死板的人,这事儿犯不着纠结,您就当给个体谅。”
“嘿——你们记者这不打草稿就能一唱一和的,可真行。”邢亮也知现在不是那较劲的时候,拖泥带水只会让事态更不可控,便一不做二不休,招来不远处的两位女警察,下令道:“把人搀起来,带走。”
“可刘美不肯走啊。”
“这都乱成什么样儿了,不走也得走,手上动作轻点儿。”
“头儿,手上动作再轻也看不出来啊,她要是挣脱,咱铁定被骂个狗血淋头。”年轻警察道。
“这就要看记者朋友们的诚意了。”邢亮手一挥,准备硬着头皮突过人群,直奔警车。
“众目睽睽下警察还敢暴力执法?”看着被拖起的刘美,人群中一道声音响起。
“就是啊,施暴者不抓,反倒抓起受害者了?”
趁乱,陆斯回暗自指挥着两家电视台的摄影师傅扛着摄像机往边缘退,自然地为警方开路,在此期间,林漫收到了他的眼神,立刻逆身推开人群前去开车。
“别的不说,我相信警察同志充分感知到了广大市民的热心,以及各位对这次家暴事件的重视程度。”石磊面对前涌的人群,抬手提声安抚道:“各位也看到当事人情绪不稳定,警察这么做也是考虑到当事人的身体状况,关于此次事件的详细情况,我台必将全程紧跟——”
“请锁定南城二台【独家新闻】。”林白露看到刘美已被带上警车,以现场情况为背景,直面着人群中那些举起手机直播的镜头,传播道:“我是主持人林白露,【独家新闻】将为您实时报道事件真相。”
语罢,姗姗来迟的Marry才终于带着工作人员开车赶到现场,林白露未有停顿,奋力穿过人群,上车关门,拧眉道:“跟紧前面的警车。”
“白露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Marry连声道歉。
阵阵檀木香味将林白露包围,林白露近似于逼视的视线来到Marry脸上精致的妆容,停留了很长一个时刻,长到让对方心里直发怵,才忽然脸色一变,嘴角微勾,“没事,太久没出现场难免仓促,你们未到场时获取的信息,我用手机录了下来。”
Marry顿时松了口气,望向窗外躲避视线时,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陆斯回。
“请大家持续关注南城六台!”看陆斯回跟林白露一个比一个走得快,石磊吆喝了一嗓子,也大步上车,“快走!”
石磊带着的徒弟小王脚踩油门,却也疑惑,“老大,刚不是看你们达成一致了吗,没必要这么着急吧?”
“你小子做什么美梦呢!”石磊一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在记者这行当里,为了爆点新闻,结盟只是一时的,竞争却是一世的,这一秒和你翻脸不认人的人,就是前一秒跟你称兄道弟的人,明白吗?”
“哦。”小王揉揉脑袋,似懂非懂,“怎么感觉四台不太重视,派的人脸生啊。”
“你干这行才几天?”石磊初看到陆斯回时也心里一惊,还思索了几秒是谁放虎归山,“陆斯回这个名字,得记清楚了,前几年他在新闻一线的时候,你估摸着还在大学玩儿泥巴。”
“那他这几年在干什么?”
“在监——”想起三年前得知陆斯回入狱时的难以置信,石磊改口道:“总之二台和四台有的是好戏要上演,我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鉴伤报告一般多久能拿到?”刘美被打伤的脸,一直反复出现在林漫的思绪里。
“要看程度,比如轻伤的话,十个工作日以内。”陆斯回拨通金薇电话,“当事人叫刘美,年龄大概35岁左右,其丈夫叫张朝,家住惠民小区,还涉及到一个叫陈玉艳的女人,派二三组到小区附近查一下他们的职业等个人信息。采访完刘美,我们再汇合。”
“好,要快也要准。”有了基本信息才好布置人手,金薇挂断电话,派了二三组前往目的地。
没过多久,就到了附近的派出所,邢亮先让手下把刘美带了进去,自己站门口拦了下来。
“邢警官,你不会要反悔吧?”石磊敏感地道。
“那倒不至于。”邢亮指了指派出所,“得亏所长不在,让你们到这儿采访跟顶风作案没什么区别,又不是菜市场,你们哗啦啦一堆人扛着摄影机就往里闯可不行,一家台出一个,进去采访完就悄声给我走人。”
“一个怎么够?得有人录像收音啊。”Marry反驳道。
“您看两个人行不行?”林漫有些着急,说着已从摄影大哥手里拿过摄影机。
派出所外时不时有行人回头,邢亮皱眉妥协道:“两个就两个,快进快出。”
进去之后,邢亮给找了一墙上没有任何标语,空荡的房间,“你们先跟这儿等着,等刘美做完笔录,要是还愿意接受采访,你们就采。”
“怎么又变卦,不是说好了我们主导着了解前因后果吗?”小王架好摄影机。
“给你们地儿采访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邢亮鼻翼翁动,“不然做完笔录,人一出派出所我看你们三家怎么薅扯。”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在这个过程中除了林漫跟林白露打了一个奇怪且稍显尴尬的招呼外,大家都闭口不言,又相互审视着。
四周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某种难以触摸到的诡异之感,好似各个心怀鬼胎知道点别人不知道的事,却又如约好一般绝口不提,尤其是六台之外的他们四人。
半小时后,刘美进入了房间,疲于等待的六人宛若打了鸡血。
刘美坐在了沙发上,还未出声,脸上干涸的泪迹又重新覆盖上了泪水。
林白露林漫石磊坐在沙发对面的三张椅子上,其他三人调好摄影机,在开始之前,林漫拿着手中的收音设备问道:“介意带一下这个小麦克风吗?收音用的。”
刘美摇了摇头,林漫正要起身,陆斯回已从她手中拿过,“我来。”
只见陆斯回走上前,拿着麦克风夹子的手靠近刘美的速度很快,他弯腰蹲下,间隔的距离要略近些,只有在他准备捏起她的衣服时,女人才闪躲了下,开口道:“我自己夹就好...”
近乎立刻,林白露心中“咯噔”一响,脸色煞白,蓦地意识到了问题。当陌生男性要动自己的衣服时,躲闪是一个女人正常的反应,刘美也不例外。
可是问题就出现在她的反应太正常了,根据她自己早上的哭诉,她是一个常年被家暴的女人,可当陆斯回快速靠近她时,她却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甚至不适。
家暴的滋味,林白露清楚地尝过,即使因为职业的原因要求她见形形色色的男人,可当有选择时,身体自发的躲避行为不会改变,就像现在,她坐在林漫的左侧,坐在离石磊,离在场的所有男士都最远的位置。
陆斯回掩去眼中试探后的波动,返回摄影机后。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石磊先从易回答的问题入手,让被采访者进入状态。
“原先开了店卖衣服。”刘美吸了吸鼻子,声音嘶哑,“生意不好就不卖了,现在没工作。可是家里上上下下,洗衣做饭,都是我在做的啊。”
陆斯回的镜头聚焦到她放在双膝间搓动的双手。
“您别误解。”林漫觉得刘美话语中的意思是怕被看低,解释道:“我们只是想了解基本情况。”
待刘美点头后,石磊又问,“您丈夫的工作是?”
“他在修车厂工作。”
“他因为什么打你?”林白露的问题毫无修饰,单刀直入,连提问的声音都是冰冷的。
听到这样淡漠的语调出自林白露之口,林漫身体一震。
刘美又呜咽了起来,灰青的颧骨上挤,遮住了半个眼睛,“因为我..”
“我...”她的嗓子一下一下向上扯动着,喉头像被空气噎住,挤出几个字音,“我...生不出来孩子。”
“你先深呼吸。”林漫抽出几张纸递给她,心一横问道:“家暴的频率是怎样的?”
“并没有什么规律。”刘美攥着递过的纸巾。
“没有规律,频率高吗?”林白露的目光盯着她的表情一动不动。
“高。”刘美眼睛睁大了些,当即肯定道。
答案刚出,林白露就不留任何空隙地继续追问,“那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似乎在刹那间,刘美的身体变得僵硬了几分,可转眼间这份反应又被她凄凉的哭声掩盖而去,“这位记者...你也是女人...你是觉得,我脸上的伤还不够吗?”
“是不是连你们也觉得家暴没什么大不了?连你们...也觉得女人就该被打?”刘美泣不成声地质问着。
“林记者并没有这个意思。”林漫想让刘美信任他们,却又不知该如何做。
“当然不是。”石磊用着最可靠的音调否认道,诱导着转移了话题,“我这辈子最痛恨两种人,一是打老婆的男人,二是插足别人家庭的人。”
“您提到过一个名字,叫陈玉艳,这个人对您的家庭生活造成了什么影响呢?”
刘美手中的纸巾已被捏成不能再小的纸团,怨恨在无意之中布满她的眼眶,又及时被源源不断的泪水稀释,“她毁了我的家庭...”
“她是你丈夫的同事?”石磊让小王拉近镜头。
“不是。”刘美嘴角扯动,“她在我们小区外开了个日化店,张朝就是在那里认识了她。”
“您确认您的丈夫出轨了吗?”
“我亲眼看到他们在店里偷情。”刘美面部血色尽失,还有几分狰狞,“那个女人自己没丈夫,就要抢我的丈夫。”
林漫隐约觉得这样的表达有些不对劲,提问道:“您对您的丈夫,还留有夫妻之情对吗?”
“我是人,不是机器啊。”刘美敛去脸上不该有的神色,只留下可怜二字,“夫妻之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您还提到,陈玉艳有一个女儿,对吗?”石磊接着围绕着这个话题。
“对,她女儿念初中。”刘美手肘撑在腿上,掩面而泣,“张朝一个月就赚两千多块钱,一半儿都给了他们的母女,我的日子还怎么过?”
“她的女儿叫什么?在哪儿上学?”石磊进一步问。
“等一下。”刘美正要作答,林漫伸手制止,“我想我们还是专注在家暴这件事上,不管怎样,都应该保护未成年人的信息。”
“张朝都用什么打你?”林白露望着她脸上的伤痕。
“必须要回答吗?”
“具像化的细节,更能引起观众的重视。”林白露挑了挑眉,“当然,您不回答也是可以的。”
“用皮带,用刀,罐子,扳手,抄起什么顺手就用什么打。”刘美回答道。
林漫听着这些器具,就觉惨不忍睹,倒吸一口气,“那你受伤后有去过医院,留下过什么证明吗?”
“哪儿有钱去医院,他带回来些药,或者等着它自己好。”
“张朝昨晚用什么打的你?”林白露上身后倾了下,让Marry正对着她脸上的伤拍摄,“你能说说昨晚的具体经过吗?”
“昨晚他喝了酒,早上快5点才回来。”刘美回答得很流畅,“酒气熏天,他一进门就给了我一巴掌,把我直接扇倒在地。”
“我背靠着茶几,想要站起来,他的脚却踹在我的肩膀上,右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烟灰缸,砸在了我的脸上。”刘美啜泣着将手放在了她脸颊的伤痕处,“他喝醉了,整个人都在晃,我从他的腿缝间看到了门,于是使劲把他推开,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之后的你们就知道了。”
“根据你的描述,整个过程似乎时间不长。”她刚说完,站在摄影机后的陆斯回开了口,“比起之前你所经历的家暴,这一次是轻是重?”
刘美迟疑了几秒,答道:“较轻。”
“那之前较重的某一次,或者某几次,没有促发你,像今天一样逃离的念头吗?”陆斯回凝视着她。
望着盯着自己的冷肃眼神,渐渐地,刘美的脸皱成了一团,她松开死咬着的嘴唇,咽了一口唾液,崩溃地哭着对站在房间最后的警察道:“警察同志,我不想再回答他们的问题了…”
从派出所出来后,各自上车,小王放好摄像机问石磊,“老大,从哪个角度做这条新闻?”
石磊沉默少许,咂了下嘴,抛下心中那点儿别扭感,“做出轨这条线,哪个观众不爱看男女那点儿事儿?”
“警察肯定把重点放在张朝身上,我们想办法采访到陈玉艳。”
二台他们先回了台里,Marry紧跟着林白露去了制作厅,刚进门,郑欲森便对她说,“你先去忙别的,我和白露有事要谈。”
Marry愣了下,退出房门,“好、好的。”
林白露播放完录的采访后,郑欲森摇了摇头,垂眸问她,“你想怎么做这条?”
“为什么摇头?”林白露双手环胸,看着郑欲森。
她主动开口讲话,让郑欲森有些欣喜,向她靠近了几步,“演技拙劣,漏洞百出。”
林白露本想后退,却又站定,缓缓地分析道:“是啊,镇定到不可思议,声音里没有一丝颤抖。”
她似有似无地冷笑了下,“你看我有几分,像她?”
郑欲森收住脚步,面目凝重,“白露,别说傻话。”
林白露有无数次都想问问他,他是怎么做到将自己完全分裂成两半,为什么他在面对这样的事件时,能毫无波动,从未觉得与自己有关呢?
还是未问出口,林白露眸光一闪,“我只做女方被家暴这个角度。”
“那就好好剪辑一下。”郑欲森任她决定,这个角度并不难,只需要将刘美所有露出马脚的反应或表情全部剪掉即可。
任凭林白露用力阻拦自己情绪作祟,悲凉之感还是袭击着她,她转身准备回办公室。
“白露。”郑欲森叫住了她,“送信员给我打电话,说有一封信你帮我签收了。”
林白露脊背僵直了一下,拳头握紧,“是吗?”
“你有注意吗?”
“没有,大概是物业寄来的吧,每个月总是有很多清单要缴。”林白露说着走出制作厅,出门却看到Marry还在门口等着。
Marry见林白露出门,马上松开揉着脚腕的手,站直身体,“白露姐,有文件要交给欲森哥签字。”
“你不是我的助理吗?”林白露看了眼她脚下的高跟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带着一种意味不明的笑说道:“我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我刚认识郑欲森的时候,他跟我说,记者穿高跟鞋,是跑不远的。”
“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了。”林白露收回了笑容,“好像很多事他都不记得了,我也快忘记了。”
此时,陆斯回跟林漫到了惠民小区附近,刚刚的采访让林漫感到极不舒服,却又说不上为什么,她也问出同样的问题,“咱们怎么做这条新闻?”
陆斯回沉声答道:“暂且不做。”
“为什么?”连基本的方向都没有确立,不安感侵入林漫的脑海里。
正要开口,二组的同事跑来与他们碰面,一同事指着小区左面一家老旧的店铺,“那儿一群人围着的,就是陈玉艳开的日化店。”
“张朝在家吗?”林漫问。
“去过了,没人,陈玉艳这边也是,门店紧锁,人也不知道在不在里面。”
时间快到饭点儿,日化店前拥聚的人在逐渐散去,陆斯回他们朝店铺边走边对话。
“了解到哪些信息?”陆斯回看着门店前留有被人投掷的垃圾,卷闸门上还有石块砸出的坑。
“一个一个说吧。”同事翻开记录本,“联系了张朝工作的车间,根据车间主任的形容,张朝为人木讷,平时不吭不响的,也没什么朋友,上周开始他就没去车间上工了。”
“原因呢?”说话间,林漫看见有一女人拿着喷漆罐往门面前走。
“不知道原因,车间主任说张朝是突然不去的,因为张朝修车技术不错,他还有点儿惋惜。”同事摇摇头。
喷漆罐里的滚珠晃当作响,猩红色的油漆在令人头皮发麻的“呲呲”声中喷射而出,“死小三”三个大字渐渐在女人挥舞的手臂下显现。
还未写完,箭步走上前的陆斯回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女人侧目横眉,惊叫出声,“你抓我干什么?”
“故意毁坏他人财物的可立案追诉。”陆斯回冷声说道。
“神经病!”女人挣脱出胳膊,咕哝地骂道:“你尽管叫警察来啊,还想吓唬住我?警察要抓也是先把这个贱女人抓走!”
她甩手将喷漆罐猛砸在地上,罐身崩裂,红漆噗噗往外冒。
“恶心!还真是个男的就被那个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的。”女人“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在周围指指点点的议论声中背身离去,毫不畏惧。
林漫皱眉想拦,却被同事伸手阻止,“没用的,一上午她就这么反复着来骂好几次了。”
“陈玉艳是个什么样的人?”陆斯回捡起喷漆罐问道。
“跟周围的街坊邻里、小商小店打听了一遍,所有人必然会提到的,就是这陈玉艳的外貌不是一般的出众,大美人一个。”
“她是个单亲母亲,带着自己女儿从外地来的,在这儿安了家,这店铺里前面卖生活用品,后面就是她们娘俩儿住的地方。”
“咋说呢...”同事龇了下牙,用手中的笔挠了挠头皮,“过分美丽有时候也是件坏事儿,又没丈夫,开着店不少男的进进出出,招来不少非议,讨厌她的人也挺多,刚来喷漆这女的就觉得她老公是被陈玉艳勾引。”
“她和张朝之间有过分亲密的接触吗?”闲言碎语能把人淹死,可林漫不知这些非议是否真的毫无理由。
“明面上远不至于亲密,周围人说张朝也就是去她店里买些东西,但你要说私下里有没联系,这外人也无法得知。”
“刘美呢?”陆斯回望见了六台的石磊也在询问着周边的人。
“刘美?”同事怔了怔,“你们不是去采访刘美了吗?我们这边儿光顾着问张朝和那母女俩呢。”
“没事,关于陈玉艳的女儿?”陆斯回闭着眼也能判断到,石磊一定会把采访刘美时被打断的问题问到手。
“叫陈真,在南枫初中念初二。”
瞧着石磊面色带喜上了车,陆斯回迅速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同事道:“快,你们快去南枫初中,一定要确保陈真不被六台采访到。”
“噢、有事儿电联!”同事赶忙上车追去,要知道石磊那人面对自己想做的新闻点,问的问题是出了名儿的咄咄逼人,但凡碰着陈真,估计“对于你妈妈做小三这件事,你有什么感想”这种问题都算是轻的。
“我们呢?”车尾尘土飞扬,林漫一目茫然。
“我们在这儿守着。”陆斯回再次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日化店。
“陈玉艳会在里面吗?”林漫点起脚尖眺望了下,“像这种商铺屋,都会有后门,人可能早就走了。”
“陈玉艳是外地人无处可去,就算暂时去了某个地方蔽身,也一定会回来。”从早上到现在,林漫连口水都没喝呢,陆斯回拉起她的手去了日化店旁稍微远点的一家小超市,“先吃点东西。”
心里堵着事儿,林漫也不饿,进了超市象征性地拿了俩面包和水就计划出来,而陆斯回付钱时却和老板聊了起来,他眼睛一弯,声音豁达,笑道:“老板您今儿晌午肯定特忙吧?”
从早上起警察记者就来了个遍,老板抬眼瞄了眼陆斯回,“可不是嘛,你是?”
“我跟我老婆刚搬来这儿。”陆斯回说着一手勾过林漫的肩膀,一手又多拿了几盒泡面,“家里也没个吃的,就来凑活一口。”
“我说之前也没见过你们。”老板揪过一塑料袋,看林漫也对他笑笑。
“还别说,这刚来就吓我们一跳,早上出小区看围着一堆人,还以为怎么着了。”买的东西已被装完,陆斯回想拉长对话时间,便撕开一桶泡面,“能借点热水吗?”
见老板稍犹豫了几秒,林漫忙道:“对了,家里洗衣粉也没了,我再顺便买点儿零食。”
“好啊,一次性多买些,省得来回跑。”陆斯回说着递给她身旁的购物篮,林漫往超市后走去。
“那你们慢慢儿挑。”老板笑着提起脚边的热水壶,往泡面桶里添了热水。
“谢了啊哥。”陆斯回从口袋里拿出烟,打开烟盒,双手靠前,“来一根。”
“诶,客气什么,就点儿热水。”老板摆摆手。
“以后咱们就常打照面儿了。”陆斯回将打火机点燃用动作催着。
老板这才乐着拿出一根,眯着眼睛抽了一口,“你不来?”
“面好了,我吃面。”陆斯回用叉子搅拌了下还没泡软的面条,又故意朝门外望了眼,“也不知道这事儿什么时候能消停。”
“什么时候新闻不报了,什么时候完呗。”老板坐了下来,用着颇为不屑的语调说道:“等那些警察记者调查几天觉着没趣儿不报了,咱们这看新闻的就以为事儿解决了,其实这出事儿的人那日子不还就那么过呗。”
“怎么觉着您话里有话?”陆斯回捧起泡面桶,吹了吹喝了口热汤,装作自己只是想扯扯闲话的样子。
看陆斯回没把自己话当回事,老板嘬了口烟,探过身子,用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道:“你不知道,之前就报过警,根本不顶事儿。”
“之前?就上午这俩人?”陆斯回接过话,神情表现得诧异。
“昂。”他的反应显然取悦了老板的表达欲,老板压低嗓子继续道:“我在这儿开店都多少年了,前几个月,大晚上还有警察来过,就是这俩人报的警。”
“不过来没多久就走了,估计就随口调解调解,有什么用?这不现在又闹大了?”
“还是您知道得多。”陆斯回用着称赞的语气回答道,又问,“被打的那女的是不是也常来您的店?”
“来,怎么不来,这就我一家超市。”老板有些得意,“那女的叫刘美,以前是干服装生意的,生意做得好的时候赚不少钱,性格也大大咧咧的,来买东西时大手大脚。她那丈夫看起来窝窝囊囊的,每次就跟后面儿提东西。”
“不过后来这女的做生意失败了,过得就大不如从前了。”老板砸吧了两下嘴,“要么说人心隔肚皮呢,谁能想到这瞧起来没个胆儿的男人也敢打老婆?”
“真想不到。”陆斯回点头附和道,“这些您跟警察记者说了吗?”
“他们问问题跟审犯人似的,我跟他们扯这些闲话不讨骂吗?”
“您说的是。”陆斯回笑着转过身去,“漫漫,挑完了吗?”
“挑完了。”林漫拿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走了过来。
从超市出来后,陆斯回就给邢亮打了个电话,让他查刘美和张朝上次的报案记录,然后跟林漫上了停在路边的车,盯着小区门口和陈玉艳的日化店。
“吃吧。”陆斯回为她撕开一个面包,拧开一瓶水,“吃完你休息一下,我盯着。”
“我不累。”林漫咬了一口面包,吃起来无滋无味,感觉自己此时的等待像没有终点,也意义不大。她刚听了超市老板的话,觉得刘美原来应该过得挺好的,可是遇人不淑,遭遇了这样的事。
车里的空调坏掉了,闷热难耐,两人没再说话,只是等待着。
下午2点,金薇打来电话询问,林漫建议可以先用上午采访的视频做条先导新闻,陆斯回却只说“等”。
下午3点,手机提示音响起,【独家新闻】出了名为“角落里的女人”的家暴专题,林白露以此次事件为引,播报了大量女性被家暴的事件,收看直播的人数达到20万。
#恐婚、#家暴、#绝望的女人等话题迅速攀上速说热榜。浓浓的焦虑之感灌满了林漫的整个内心,金薇再次打来电话,陆斯回依旧说“耐心等”。
下午4点,南城六台名为“美人诱惑下的拳脚”的报道,极具噱头地传染了整个速说,收看直播的人数达到35万。
“小三必死,希望那个渣男也让她充分尝尝拳打脚踢的滋味。”
“别侮辱美人两个字好吗?有这种妈,我看她女儿也是个垃圾。”
“贱女配狗男,真是天造地设,去死吧。”
陆斯回快速浏览了报道,打给二组的同事,“六台采访到陈真了?”
“没,我这边儿看着呢,他们是见二台出专题了,就等不及了。”
“好,你们继续等,在陈真放学前支走六台的人,不要打草惊蛇,跟着她看她去哪儿。”
“收到。”
日化店前只有同行或行人,林漫认为他们掌握的信息始终是静止的,停滞不前的,这让她从心底并不认可这种干等的方式。
下午7点,天已渐黑,连同行都走了几家,林漫刷了下速说,自家台底下的评论已变成“家暴的新闻不配被你们四台报道吗”等诸如此类的言论,林漫的指甲扣着手掌心。
金薇的电话又打来,“还没消息?”
“在等。”陆斯回道。
“要不我先把上午的采访放出去,咱们台好赖有个信儿,台长都给我打八个电话来了。”
“不可,一字都不能轻易地报道。”陆斯回郑重地否认。
“既然你要求等。”金薇也急,左右踱着步,“但我要一个军令状,若是你拿回来的消息不足让40万的观众看——”
“50万。”陆斯回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日化店。
静默几秒,金薇笑道:“好,那就接着等。”
电话挂断,林漫立即道:“斯回,我觉得不能再等了,这么等下去没有意义。”
“理由?”陆斯回与她对视。
“我们既然已经采访到了刘美,至少可以先做几条先导新闻,表明我们的态度。”二六台先后的播报让林漫发慌。
“我们什么态度?”陆斯回声音沉静。
“当然是反对家暴的态度啊。”林漫说着侧扭过身体,不吐不快,“说实话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一直拖着不报,早上刘美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我明白我们这边等着是想再调查清楚些,可台里完全可以先报道新闻啊,两边并不冲突。”
“我们的沉默会让观众认为我们是在默认家暴这种行为,想要掩埋真相。”
“真相是什么?”面对林漫轻率地讲出“真相”二字,陆斯回的声音重了些。
“虽然无法确认张朝是否出轨陈玉艳,但刘美被家暴是可以确定的啊。”
“你凭何确信?”林漫还没开口,陆斯回就已替她回答,“凭她脸上的伤吗?”
“还是凭她的泪水?”
被他这样一问,林漫竟涌上了心虚之感。
“还记得你面试时,钟老所说的话吗?”陆斯回目光坚毅,“主观臆断只会导致你离真相越来越远。”
“林漫你仔细想清楚,当你看到刘美时,你内心在想些什么,你之后考虑问题的出发点是否已经偏离客观,在那个采访里,你真的没有注意到那些细节吗?”
浑身上下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林漫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犯错的预感让她手脚冰凉。毫无疑问,第一眼看到刘美时,她就不加任何思索地投以同情之情,基于刘美是受害者的立场去考虑之后的每一句话,可是这真的错了吗?
回忆,仔细回忆。
“如果你是一个被常年家暴的女人,从恶魔般的丈夫手里逃出,你第一件事是做什么?”陆斯回加快语速,让她用直觉回答问题。
“跑!跑得越远越好。”林漫双手攥紧,将自己代入情景,她似乎看到了自己仓皇地跑出了惠民小区。
“南枫路离惠民小区就只有两街之隔,你为什么要在这么近的地方停下?”陆斯回的提问声犹如伴随着逃跑的林漫。
「是啊,为什么在这里就停下了呢?难道是没了体力了吗?还是因为身上没有钱?」林漫在心里思索着。
她好似望着南枫路的马路边,人流车声疾驰而过,“是想寻求帮助吗?”
“向警察还是路人求帮助?”
「超市老板说上次警察就来家里了,刘美恐怕认为报警没用。」
“路人。”林漫犹如抓着那个电线杆。
“怎么求救?”
“拉住一个人,随便一个人都好,借钱买逃走的车票。”林漫的想法已与刘美产生明显不同。
「刘美为什么只是对着那么多人哭诉呢?报警都没用,她不想逃吗?离家这么近的地方,不害怕再被抓回去吗?不害怕她的哭诉会激怒丈夫,被抓回去打得更狠吗?她好像希望事情越闹越大。」
“警察把你带走做完笔录,你为什么想要接受记者的采访?”
“更多的人关注,会帮助到我。”林漫觉得这个理由是合理的。
「可是刘美真的只是这么想吗?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讲出陈玉艳母女的信息,有没有可能主要是为了利用关注者,来发泄自己的恨意呢?」
“既然如此,你为何在采访中没有一句表达过自己渴望帮助的想法呢?”陆斯回说完打了一下响指,让林漫抽回思绪,站在第三视角回想。
“当我靠近刘美时,她有一丝惧怕吗?你递给她纸巾时,她光滑的手像是一个常年做家务的人吗?被家暴频率高的人,会只留下了脸上的伤痕吗?林白露让她回忆昨晚家暴的过程时,她有任何痛苦的情绪吗?”陆斯回一句一句尖锐地提问着。
“还有你问她这次较轻的家暴为什么会促发她逃跑的念头时。”那些被林漫忽视的细节全部一股脑地浮现,她声音渐抖,“她无话可答。”
“所以,真相是什么?”车中昏暗却掩不住陆斯回锐利的眸光。
林漫喉头哽住。
“记者是记录的人,无意识的偏见,不加思考的同情,带来的只会是冰冷的轻慢。”陆斯回知道她的共情能力强,而客观与理性是她必须学会的,心有些发软。
他伸出手去,想要她明白自己不是在凶她,手掌轻压在她的后颈部,认真地凝视着她道:“林漫,真相有时被泪水浸泡、淹没着,如果你只看到所谓的弱者呼天抢地,那沉重的、发咸到苦的真相,就永远浮不上来。”
车内只有呼吸声,林漫在静思,这时邢亮的电话打来,陆斯回按了免提键。
“这事儿还真是出乎意料。”邢亮下午在张朝工作的修车间了解情况时接到陆斯回的电话,本来没当回事儿,后来跑遍了张朝的亲戚家都不见他人影儿,这才想起来查查报警情况。
联系了当时的出警员,得知详情后惊得他下巴一时都没合上,“三个月前,确实收到了报警电话。”
邢亮派人去找已离开警局的刘美,“只是,当时报警的人不是刘美,而是张朝。”
“虽然有点儿难以相信,但换句话来说,真正被家暴的人,恐怕是张朝。”
听着电话里略微失真的声音,林漫感到渗人的麻意从脚底如藤蔓般疯狂缠绕而来。
在凌点过后,那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儿终于出现在店门口前,卷闸门一点一点嘎拉嘎拉小心地向上卷起时,原本她认为的无意义的等待,是如此重要。
当她看到美如画的女人嘴角渗血,有些呆板的男人断掉的发烂的无名指时,她回忆着刘美的面孔与哭声。
原来丰沛的情感下,也会隐藏着最险恶的人心。
走上前,听到陈真冲着他们嘶吼质问,“你们这些无良媒体滚开啊!是不是想要逼死我们?”
「不是,不是的。」林漫因自己的草率,而讲不出话来。
“你们调查过事情真相究竟是怎样的吗?你们就只会乱写!”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那个女人假装自杀你们就相信她,那是不是也要我和我妈现在去死,你们才会相信我们?”
「不要,请不要。」
“走开!你们都给我走开!”
「弥补、机会。」
“请你们给我一次机会!”林漫放声说道,她用力地拉住陈真的手,诚恳地央求,“一次了解真相的机会!”
那一刻,林漫终于明白,“无情慈悲”这四字真正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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