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熙伫立于园林之中,当初将公主府邸兴建于此地,便是瞧上这片不知何人栽种的山樱与杏花林,每年花季开得猖狂,桃红浅粉,极其妍丽,即便是两丈高的朱红宫墙,也拦不住山樱往外伸枝。
如今杏花、山樱尽谢,枝头茂盛如云,偶有阳光透枝洒落,在泥地上筛了一地金沙。夹道香径满地残红未曾清扫,她细碎步伐踏上无声,那些个沉重,全让落英吸纳,仅在花径上碾出湿润暗痕。
山樱林深处有块凹字形空地,上头架着一座桧木高台,高台上有秋千,是两年前她命宫人搭建。她想起以前她总在山樱盛放时坐在秋千上,让宫人们推着她,越荡越高,心就越高。那时的她仰望着淡碧天青,烟云远飘的景致,心宽似苍穹。
如今秋千依旧,但人事全非。她的人生遭逢巨变,珍视的一切皆被剥夺,连唯一小小的幸福期盼,也在昨夜莫曦的掠夺下半点不剩。
秋千踏板上让残红掩盖,显然许久无人闻问。齐熙轻轻抚去残樱,以往她都是面对着樱林荡秋千,但今日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的悲哀与脆弱,她面对着宫墙微微摆荡秋千。
宫墙色如血,明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灿,随着秋千前后摆动,衣袂翻飞,飒飒有声,齐熙才能甩脱些许沉重,感受到丝缕自在。
只是,荡得越高,越是哀伤。她让莫曦困在了公主府邸,由她自己亲手所建的高墙巍峨,难以摧灭的金丝笼中。
尽管不到三日,不管是对莫曦的强取豪夺,还是对这座原是她作主的府邸成了最完善的囚笼,她都无法忍受。
她的眼泪流淌,泪珠随着秋千前后摆动飞溅,不知飞往何处。
像是发泄似的,她越荡越高,眼前朦胧,却有忽明忽暗的影像映入视野。她拭泪,发现宫墙之外民居屋檐黑瓦近在眼前。秋千在空中画着弧,每一次摆荡至最高处又荡回,黑瓦一闪而逝。
齐熙摆荡秋千的速度缓了下来。她惊喜,又不甚确定,于是小心翼翼地站上秋千踏板,微微屈膝,开始加重秋千摇摆速度。
秋千在她的摆荡下画出更大的弧,荡得越高,那黑瓦展现的部分更为清晰。
齐熙没想到当初她为了瞧瞧山樱、杏林顶上的花苞,力排众议,架高了秋千竟能让她有了逃离曦王府的机会。她的心脏鼓鼓突跳,双颊泛红,兴奋地寻思着由秋千上荡上墙头,再攀着延伸而出的山樱细枝往下垂掉,一举跳下宫墙的可能性。
以往她总爱在荡至顶巅时,放开手,纵身扑往宫人们张着的蚕丝丝绸上打滚,笑得灿若明星,娇比洛神。但这次没有宫人会在下头接着她。她得测试,她得要仔细地计算距离才行。
于是她开始摆荡秋千,以最小幅度的跳跃确认可以飞越的距离。
直到她熟练,她才开始大幅度摆荡,就在第七次跳跃,她算错了距离,滚落阶梯,撞击在铺满残乱花瓣的泥地上,依旧疼得她片刻无法移动一根手指。
躺在阶梯下,她望着让樱林密叶遮蔽的天空眼泪直流,不止是跌伤的疼痛,还有对眼下一切难以掌握的颓丧。直到天色渐暗,她才勉力爬起身,再度登上高台。
面对高台的阶梯,她有了恐惧。知晓若是跳跃幅度不够大,她便会在落地时撞上阶梯。不会像刚刚那么幸运,只是滑了脚,滚落阶梯,她可能身受重伤。就算她真能飞上宫墙,她也务必要捉住那寸明黄色琉璃瓦。不然由两丈高得宫墙上跌落,也会重创身子骨。更别提若是以如此高速的飞越速度撞上了砖石砌成的宫墙,再跌落至地上,非死即伤。
她只有一次机会。不能不成功。
她的手心微微沁着汗,方才跌落阶梯时磨破皮的伤口浮血,原先鞭伤也像针刺般疼痛。不只如此,恐怕她的四肢、背部也受了伤。她捻起衣角擦去手心上的沙尘与薄汗,颦眉咬唇,再次鼓起勇气站上秋千前后摆荡。
眼看远处天色泛着鹅黄带粉橘,白云缓缓拢起,掩上了一层灰蓝,齐熙心知已快过申时。莫曦不知何时回府,她得抓紧时间,克服心里的恐惧。最好是在申酉之间还未点灯、辨不清人影的黄昏逃出曦王府,才有机会逃得更远。
逃离这里,去南九区!去找冯敬之!
齐熙咬牙,越荡越高,直到秋千在空中画出近似半圆的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