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他不过20岁,年轻得甚至身不配位,没人一口一声叫他“商先生”。谁一眼望去总要丢下些名词,是纨绔嚣张空有些漂亮面孔的富家子弟。他状似未听,就把一切都往自己身边那位真正符合形容的弟弟——顾少爷身上推。
他想得开。
富家子弟就该做富家子弟该做的事儿。日日夜夜地看秀,找一位符合公司要求的设计师,推出新品牌,锻炼些经济头脑,好日后接管家族的公司。
亏得他没什么设计天赋,没法自荐。
难得逃离死板的安排时他做了位高高在上的投资商,沉默把希望压在那位暗自看好的新秀设计师身上,准备着这场大赛结束后把人一手捧成这世纪难出其二的天才。
年轻洋溢的设计师能在作品页上一股脑倒出想法,毕竟东方色彩的主题难以走偏。
直到他的光芒在现场评定时被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轻松压下——在此之前没人能把这般行云流水的遗世之美与衣装结合。
(女主作品请参考盖娅传说2019年春夏主题“画壁•一眼千年”时装秀。)
曳散而飘摇,弹奏箜篌,也弹奏琵琶。纤细高挑的模特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眉心凝上胭脂色的曼佗罗花,长发末端在腰际荡漾。纷繁头饰与耳垂下的精妙吊坠琳琅作响。外笼轻纱薄如蝉翼,暗纹服帖细致得入微。剥开聊胜于无的朦胧遮掩,去窥见内里的千万光景,亭台楼阁轩榭廊舫的寸寸雕花在眼前倏忽而过,就如十三行古董扇面上的浮金点翠。
形容词不恰当是金缕玉衣,还是伊卡洛斯坠海而亡时蜜蜡融化的黄金羽翼。美丽复刻千次万次也要心甘情愿尽收眼底,在衣角翻飞里瞥见朝菌晦朔蚍蜉渡海的挽歌。唇点朱华,眼尾飞扬。踏歌而来,一触即碎。
最后还要紫罗兰、常春藤和青松翠柏成为你,要你作为自然崇拜的优美本身,要你用色彩为自己加冕。
商徽瞬时略过眼前的那些复杂衣料。那场景实在过于惊艳旖旎,他人娇美的作品倏然对比失色。
他招来自己亲手雇下的媒体,要重新撰写版面。这次报道的题目以设计师本人提供的作品名称命名。但不叫“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而叫“惊鸿一瞥,一眼千年”。这次报道的人物也不是曾经内定的那位设计师,而是眼前名不见经传的17岁小姑娘。
迎着闪光灯,她那时候用希伯来文的“Esther”作自己的名,小小一块名牌挂在胸前,别针刺穿了视感流淌的裙子。
上台领奖时轻飘飘地俯身鞠躬致谢,视线掠过每一位评审与观众。或许是他的注视太过直接,以至于换到与她短暂的交汇。
她黑发黑眼,浑白素净,眼底还积着水。稚嫩眉目动势清丽得似乎是刚从达芬奇的手稿里拎出。
商先生在一分钟内心跳飙升到了130码。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叫Esther的小姑娘穿着她亲手设计的成衣站在月光里,完整得如同一件艺术品。灼灼迎上他的注视,安然接受所有堪称亵渎的打量。他却难以抑制地要让火焰在手心湮灭,要让太阳坠入汤谷。
可她偏偏不愿动容。理所当然般拒绝了全部商业性邀约,从来只做他可望不可即及的星辰。
她大概是颗从未被发现命名过的恒星,有着无法准确计算的生命力。她又孤独得没有任何一颗卫星,只肯绕自己特有的轨迹旋转,跨着几光年的长度,无论何时都与他毫无交集。
商徽出现在她每一场比赛的观众席,不偏不倚坐在评委席的正后方。
他把一切留作纪念,设法保全的核心全部送出。
是的,他错以为他的Esther记住了他,错以为那些视线交汇都是心有灵犀,错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的Esther还是他的Esther。
她不声不响的联姻对象令他嫉妒。
而本就不该存在人物的意外去世又使他兴奋不已。
他厌恶她中指上那枚不知在悼念什么的指环,也无法接受她不辞而别的离去,整整三年。
现在,此刻,这个在名利场上穿梭的人越来越不像他的Eshter了。
亲爱的,你没有了设计的光点。
大概是已经无法顺利控制态势。
他的星辰离他越来越远,于是他现在,此刻。
近乎质询地握住了眼前戴着枚指环的左手,甚至忽略了眼前稍带惊恐的目光。
“我的Esther,你可知道是谁在为你营风造势?”
觉予还在怔神,目光聚焦在中指那枚早已褪色的朴素指环上,不堪设想的突破口忽然被打开,她有些防不胜防。
真正反应过来事态时却立刻从人怀里挣脱出来,瞧着眼前这张几分钟前还沉迷的脸。
“在床上叫别的女人的名字似乎不太礼貌?”
“亲爱的,难道你连自己的过去都舍弃了吗?”
男人应答得不紧不慢。
“非常抱歉,我这里多得是证据。”
那副嚣张语气谁听了都无法忍耐。
觉予还是不解气,也不打算再跟人绕弯子。顺手捏住眼前的下颔,一巴掌扇在那半张英俊侧脸上,准备让他清醒清醒。
“您未免太过自作多情,我从不需要有人为我营风造势。”
她懒得否定。
“有什么证据您大可以给我明明白白摆出来,别一副要挟我的样子,我不吃这一套。”
商先生既不气也不恼,泛红的侧脸往人手心里去贴。
觉予皱着眉抽开,他就再度覆上来。
她在气愤里差点忘了他们几分钟前刚刚做完,这会儿被过度侵占了的身体软得要命,根本使不上什么力气,只有一张嘴还能滔滔不绝。而对方就在一来二去的动作里又有了反应,她扯着嘴角瞥了一眼那掩在凌乱衣物下尺寸可怖的下半身,开口时还在讥诮。
“我有理由怀疑您对我图谋不轨,所以我们似乎没有办法再好好做下去了。”
“怎么会?”
商徽低着头缱绻地抚摸她大腿那块饱受磨砺的皮肤,金发垂得柔柔软软,轮廓是尊蒙上薄纱的大理石雕像。
“我承认我对你图谋不轨,但我的意愿非常单纯。”
那个特意用上的单纯词语简直像在说谎。
“我的Esther,我只想要你做我的设计师。”
“但凡您手中有那么点儿证据,就能明白我绝对不会答应做您的设计师这个请求。”
觉予还是准备给人留点转圜余地。
“商先生大可以换个别的意愿。”
“那我现在就可以说出新的意愿。”
被提点了无理建议的金发男人还在笑,他抚摸着手心里柔腻的皮肤,那层情事晕染出的水色哪有这么容易就撇清。
他要彻底把梦境与现实融为一体。
“只要能占有你,任何方式我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