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白将这沓刀片夹在指尖,熟练地别了别指腹,刀片便成扇状展开。
这刀片再普通不过,但也锋利无比,一不小心就能割裂皮肤。
换了换角度,刀面上又倒映着矮柜上珊瑚的光影。
陆家家宅守卫严密,而于忱,却还要在床头上放置这样的隐秘凶器。
这台灯来得普通,连暗层都没有,这刀片只是被粘在底座下方。
就算要准备防身手段,都要这样小心翼翼不为人知么。
防的是谁,已然不言而喻了。
这偌大的陆氏家宅,这装饰华美的别墅,这满是于忱气息的房间,于忱却还是要如此防备。季舒白站在床边,不禁打了个冷颤。
周遭温度适宜,她身体又极好,可季舒白却因为体会着于忱的感受,而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
好似站在孤岛正中。
迈出一步就会跌落,冷冽寒风吹袭着她。
这么多年,于忱就是如此,孤立无援的困在荒芜孤岛上。
就连护身的手段,也只有这些薄脆刀片。就好似她挥舞得动作大了,都有可能站立不稳,从而跌落万丈深渊。
所以她只敢藏着小小的刀片。
季舒白垂着脑袋,眼泪一颗接一颗的掉落,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情事过后的餍足,她吸了吸鼻子。
刚才还不知满足的想要缠着累极的于忱,甚至冒犯了睡着的恋人,季舒白下唇直颤。
真糟糕,季舒白想。
她红着一双眼抬头,又有泪水滚落,每每想到这些年于忱孤身一人的困苦,她就揪心到皮肉都发疼。
遇见于忱之后,她似乎流了这些年全部的眼泪。季舒白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而后把俯身去给于忱掖了掖被子。
整理好表情,再回头时,已经是满脸冰冷。
她弯腰抓起地上于忱的浴袍,轻手轻脚地裹在了身上。
雨声依旧。
季舒白赤脚来到门后。
门上的感应器闪闪烁烁,Alpha的眸光也一同闪烁。
挂锁上的金属链条极其精美,几条重合在一起,好似落下来的流苏。
在不久前,她亲手把这几条原本扣上的反锁挂链一一取下。
她原本没有多想,可她刚刚把那些刀片纳入掌中,这些细节透露出的信息叫她心脏发疼。刀片本已被体温捂至温热,季舒白却只觉得它冰冷渗人。
这些挂锁也是。
她伸手,门页缓缓开启。
季舒白站在上层的走廊上,透过栏杆看向下方的客厅。
夜色暗沉,在昏暗的光线里,季舒白隐匿在角落阴影之中。
下方的Alpha仍旧坐在沙发上,端着一杯水喝了一整晚。
电视画面不断变换,光线明明暗暗,落在陆芊身上。
季舒白倾身跨过走廊栏杆,直接从二楼跃下。
浴袍在空中扑棱响了几声。
陆宅修建得宽敞,几个旋转阶梯相连才能上得了二楼,高度自然不算低。
这一不小心滚下去会折断手脚的高度,季舒白只是神情淡然,一跃而下。
她膝盖屈起,单膝单手撑在地板上,身子伏低在地面,好似一只捕猎姿态的猫,由此缓解下坠冲击的力道。
一个成年人从数米高跃下,竟是轻飘飘地未曾发出声响。
这一幕足够叫人瞠目结舌,但季舒白从不会把她的能力展露于人前,一来,是因为博士的命令,二来,她也并不希望因此惹来什么麻烦。
在站直身子的同时,冷硬的银色从季舒白指间飞出,刀片划破空气,以叫人反应不及的速度刺向沙发上的Alpha。
一抹血色从陆芊脖颈上渗出来。
血液先流出来,而后才是微妙的刺痛。
手上的水杯也跌落,打湿了睡裙和沙发。
陆芊抬手捂上颈边,探了探痛感的来源,而后发觉指尖沾染了半片血色。
心底生出一片凉意,陆芊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伤口很浅,只是流出一线血色,又很快止住。
她偏头看向季舒白。
身披白色浴袍的Alpha迤迤然走近,袍角轻晃着,搅动沉静夜色。
陆芊看着季舒白在她斜前方的沙发上坐下,气氛并没有剑拔弩张,季舒白甚至歪着身子,斜靠在靠背的一个角落里。
她眼尾的红还没散开,清泠的雪莲染上媚意,眸底潋滟,红唇水润。
她精致又端庄,在情事过后更显软媚,甚至比Omega还要来得秀美。
季舒白坐在沙发上,满是闲逸的模样。
陆芊见她没有开口,便挪了挪身子,坐得离季舒白远了些。虽是被人平白无故暗算受了伤,但面对季舒白,她识趣的别过眼神,自然不会选择事先打开话头。
红酒味很浓。
空气里似乎全是红酒的香味,是独属于于忱的味道,只是一想到于忱,陆芊便觉情动,热流暗涌,沉睡的细胞瞬间被唤醒。
陆芊觉得口干舌燥,她暗自吞咽了一下。
这个动作惹恼了季舒白,又几点寒光袭来,陆芊一直关注着季舒白的动向,却连季舒白的动作都没看清,冰凉的刀锋已然破开了她的皮肤。
最后一线银光,陆芊来不及反应,眼睑便觉一痛。
薄嫩的皮肤被划开,陆芊呆坐着,直到血液渗出、流下,直到血液被风干成血痕,而后伤口都凝结。
暴雨没有停止的迹象,窗户被摇动的声响愈加大了。
此时此刻陆芊哪里还有别的心思,方才因为心猿意马而沸腾的血液已然不见热意,她通体冰寒。
忍不住又吞咽了一下。
“知道这是什么吗?”等到雨声都过了一轮,那些噼啪的声响不再那样明晰,季舒白才开口。
她指间有寒光闪动,在电视屏幕的光线里,陆芊看清那是几支刀片。
“暗器。”陆芊回答。
她眼睑下的血液已经干透,流淌过眼下的泪痣,正好把那颗能衬得她楚楚可怜的泪痣遮了去。
“对你来说是暗器。”方才还满是惬意,好整以暇的人,神情瞬时灌满了暴风雪。季舒白眼神冰冷,盯着陆芊,“对于忱来说,这是她汲取安全感的道具。”
“是她可仰仗的唯一力量。”
“陆芊。”
季舒白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她音色本就好听,清冷又不失柔软,像是半化开的冰,上头还裹着漉水。
这些水汇聚成一滴,倏然坠落,水珠的弧面倒映出外头的灰色雨幕和紫色闪电。
最后是陆芊惊愕的脸。
这份冰凉惊得陆芊打了个激灵。
连同脖颈上细小的伤口都重新泛出痛意,如果说方才只是细微的疼痛,而季舒白落下的两个字,陆芊却觉得浑身都犯了疼,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
听着季舒白语气未变地叫出自己的名字,陆芊又打了个哆嗦。
陆芊、陆芊。
季舒白的声音不断回荡,像厚重的大钟撞得陆芊发蒙,尾音渐渐消失在雨声里。
明明语气轻缓,丝毫不见情绪,陆芊还是能听出里头浓浓的警告意味。
连气温都沉下几度。
“我不希望小忱会需要这些来保护自己。”听了一会雨声,季舒白又开口,“否则,这世上,不会再有陆芊这个人。”
好似满意于她对陆芊的威慑,季舒白又缓缓叫了一声陆芊的名字。
“我……”陆芊出了声,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抖,她重新整理了情绪,才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相对正常。
“我不会伤害她,再也不会了。”她垂下眼睫,脸上的血痂都溶进刘海阴影下。
“所以,你不用再威胁我,她……她也不用再害怕我。”
“对于以前的事,我真的……很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也逐渐低下去,再度见了颤意,“我是个混蛋,我当初,怎么可以那样伤害她呢。”
“停止你的忏悔。”季舒白皱眉,很是厌恶陆芊,“我不需要,而她也不需要。”
季舒白没有多看她一眼。
也一如她所说的,陆芊是不是诚心忏悔,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于忱并不需要陆芊的悔意,也不需要陆芊这些口口声声的承诺。所以,在电闪雷鸣间,陆芊面对自己的这些举动,季舒白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
但她还没有权利去审判陆芊。
陆芊闭了嘴,头却没抬起来。
“记住,我没有黑过陆宅的防御系统,也没有翻过陆家的阳台。”
季舒白扔下这样一句话,她指尖弹出一页刀片,朝陆芊疾射而去。
“记住了吗。”在刀片破开空气之际,季舒白清冷的声音又响起。
陆芊却在此时抬头,原本应该切断她几缕发丝的刀刃,不偏不倚割伤了她的脸颊。
比之前的那些伤口都要来得深,艳红的血液争先恐后淌出来,空中有几缕无根发丝慢慢飘落。
“我知道了。”陆芊看定季舒白,似乎是习惯了如何面对季舒白,她不再唯唯诺诺,也不再战战兢兢,甚至勾唇笑了笑,“你是我邀请来的。”
季舒白眯起眼。
和着脸上那些血液,陆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森,但癫狂的人季舒白见得多了,陆芊这还算不得什么。
希望她能识趣些,否则,她总会有取她性命的理由。
季舒白没有放在眼里,纯白的浴袍下摆缝着缀饰,随着她的步伐,袍角连着这些繁复的花一同轻晃。
神情冷绝的Alpha踏上旋转阶梯,一步一步走上去,她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存在,像是溶溶夜色里的一道幽影,不偏不倚,不急不缓地穿透夜幕。
陆芊垮了肩膀,她躬身下去,捡起地砖上的水杯。
里面还留有几滴水,此刻早已凉透。
陆芊偏头,看向侧开的窗,外头的雨洋洋洒洒,成了一片灰色朦胧的雨雾。
别墅外的迎宾道被遮了个干净,那些美化的绿植和繁花,路灯围墙,霓虹灯火,都一齐消失在雨雾里。
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