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她的猜想都是捕风捉影,是从谢意平的话中抓的蛛丝马迹,那么傅枕涛的到来则为她证明了之前想法的正确性。
岑厌安全度过了最危险的一段时期,高烧和阵痛都逐渐离她而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干扰她思绪的酥痒,她不得不做些其他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傅枕涛就是在这个时候造访她的陋室的。
她正读着小说,傅枕涛就打断了她惬意的午后时光。刚看见这个中年女人的时候,她还没认出来对方,毕竟她也没有真正接触到人民之声的核心,直到对方自报了姓名。
“你好,我是傅枕涛。我有事想要问问你,所以阿正给了我你家的钥匙。”阿正是那个把她带回来的男人,也是他偶尔回来照看她,并给她找了一个看护。
这个女人穿着单薄的黑色风衣,头发扎成马尾,没有染过,因此发间的霜白更加明显。她脸皮偏黑,也许是刻意晒的,身高和自己差不多。细细端详她的面孔,岑厌发现她眉毛浓密,长长的,斜挑着,下面凹着一双扁扁的眼,又黑又密的睫毛下,浅色的眼瞳炯炯有神。她的下半张脸很熟悉,但岑厌想不出在哪里见过。
无需过多的介绍,岑厌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这个人确实大有来头。
人民之声的现任领袖,又被人称为下城区的解放者,当然,也有许多人认为她是目光短浅的疯女人。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多年来的活动中,她引领着人民之声不断壮大,让一个不成气候的小社团,成为现在这个能够撼动阶级壁垒的军事组织。
她来的目的,岑厌很清楚,于是她合上书,平静地说:“你好。你要问什么,傅女士?”
傅枕涛对此避而不谈,她看着书桌旁的椅子问:“我可以坐下来说吗?”
“不好意思,忘记了,您请便。”
对方忽视了她的这句话,自然而然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习惯性地想要掏出烟,看到对方仍病恹恹地歪在床上,她迟疑了下,举着烟盒问:“可以吗?”
岑厌指了指书桌上的烟灰缸,说:“请把烟灰弹进那里面,谢谢。”
傅枕涛笑了笑,还是把烟放了回去,说:“该说谢谢的是我。”
岑厌没有跟着她笑,她仍戒备地看着她,现在她手无寸铁,唯一的武器是枕头下藏着的小手枪,她无法保证自己能够先于对面拿出来。
在不知道对方来意的情况下,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放松警惕。
“别这样,放松一点,我们是同志,不对吗?”
岑厌不置可否,她说:“如果躺在床上的人是你,你会放松吗?”
傅枕涛摇头,她说:“我们不一样。”
“在这世道,没有谁能放松警惕。”
“不,心怀秘密的人,才会时刻保持警惕。”傅枕涛凝视着她,她审慎的目光钉在她的脸上——她像是在看一个叛徒。
面对她的目光,岑厌并不动摇,她问心无愧。
她反问道:“光明磊落的人,难道就能活下去吗?傅女士,如果你预设了我的立场,那我们没有必要再交流下去了,你可以直接带走并拷问我。”
“我见过许多和你一样信誓旦旦的……暗桩。”
岑厌刻薄地笑了声,说:“那你大可以带走我。”
傅枕涛摇头,她笔直地坐在塑料椅子上,说:“你才十来岁,我原谅你的急躁。”
“那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宽宏大量?”
傅枕涛笑了声,说:“跟年轻人吵嘴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你的目的要是如此纯粹,我的伤口也不至于裂开。”岑厌靠在床头,把被子掀开,她穿着一件衬衫,她慢慢解开扣子,露出腹部的绷带,上面已经渗出了斑斑血迹,她问:“可以长话短说吗?我想尽快换个绷带。”
傅枕涛点头:“好的。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未免也太……岑厌都已经准备好应对一系列的刁难了,没想到对方问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
“岑厌。山今岑,厌恶的厌。”
傅枕涛歪着头,抱臂看着岑厌,问:“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也许是因为我是被收养的。”
“虽然人民之声的一条规定是不问来路,毕竟无论你出身如何,大家都是反抗暴政的同志。但有些情况下,为了保证组织的纯粹,我不得不打破我亲手制定的规则,所以希望岑小姐可以理解。”
傅枕涛绷直后背,问:“我接下来想问,你是被谁收养的?”
岑厌摸了摸自己那双陷入黑暗的左眼,说:“谢意平。”
“……她为什么收养你?”
“因为她把我当作她的昔日恋人岑清的孩子,为了纪念她,她让我姓岑。”
“所以你再加入组织后改了名字,对吗?”
“是的。”
“谢意平对你好吗?”
岑厌点头:“很好,但是……”
“你听说过恒河猴实验吗?”
“说说看。”
岑厌摩挲着烫金的封面,垂眼,耐心地说道:“哈洛将一只刚出生的猴子带离了母亲身边,他为这只可怜的婴儿提供了两个假妈妈,一个是铁的,一个是布的。铁妈妈有可以无限供给奶水的乳头,布妈妈什么也没有,但小猴子更喜欢待在布妈妈身边,可布妈妈也不能给它应有的爱。结果这只无辜的小猴子就在一群残忍的心理学家手里变成了一个怪胎。”
“我并不是在谴责他们不人道的行为,只是在为这些可怜的猴子惋惜。毕竟没有他们,我们也不知道一个婴儿究竟需要些什么。”
傅枕涛问:“谢意平对你来说,是布妈妈,还是铁妈妈?”
岑厌抬眼,她嗓音低沉,满是不悦:“她不是我妈妈。”
“她只是块铁。”
在被子下,岑厌的脚趾蜷了起来,她冷冷看着对方,说:“你大可以不用怀疑我来这里的目的,谢意平没有亏待我,她也没有必要要我去当暗桩。”
“你为什么会抛弃上城区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
傅枕涛扫视了一眼逼仄窄小的房间,一进门左手边就是卫生间,门虚掩着,隐约可以闻到下水道的臭味。整个屋子只有一扇窗,还是雾蒙蒙的,似乎很久没被人触碰过。阳光很难穿透浓雾,使得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床头的一盏塑料小灯散发着黄色的暖光。
谢意平给她提供的房间应该比这个要好上一万倍。
“和你加入的理由一样。”
傅枕涛笑了声,她靠在身后的桌沿上,说:“不,不一样。我是走投无路,才加入人民之声的。”
“但现在我没有必要告诉你,等以后有机会,我会跟你讲我的故事。说了这么久,你该休息了,我明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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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一周总有一天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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