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早在两百年前就废止的仪式,当时只有各大修仙门派有资格举行,而凡人只能观礼。在仪式上修士邀请上界神仙来为世人赐福,但也不是修士邀请神仙就会来。
最后仪式的废止就是由于上界神仙不再来此赐福。从那开始,上界与下界的界限更加明确,甚至修仙也更困难了,但世人并没有因此怯于修仙,反而更渴望成仙了。
话说回来,秘境中对的世界还存在着‘古老’的仪式,这次的仪式正是由秋月宫主持的,一个专收乐修的门派。
暮色渐晚,天上是银钩一样的朔月,割开霞光,把夜色星光偷放进来。清凉的微风吹过,柳枝摆动,玉兰花在枝头颤颤巍巍。
仪式就要开始了。
浮月城有座望仙台,雕栏玉砌,高达几百尺,上下共有十二层。从上俯瞰,溪流如玉带环绕着浮月城,星光洒落,波光粼粼。还能瞧见城内家家户户的灯火光亮,以及街上往来的车马行人。
此时浮月城中夜景都在望仙台中众人的眼中,但在他们眼里这样的景色并不稀奇,尤其是在最高层的修仙大能。只有今夜的祭祀才是最要紧的,最令人期待的。
望仙台上的第一盏华灯点亮,仙乐渐起,秋月宫众人慢慢走上高台。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云梦,现在她是秘境中的谢望月,秋月宫的首徒。
昏黄的烛光,飞霜似的月光交融在云梦暮山紫的襦裙上,裙摆上银线绣成的玉兰花时隐时现,似是花开花落,生生不息。
云霞一般的身影迈上台阶,走向高台。杨柳风拂面,云梦脸上的鲛纱稍动,看不真切她的容颜,只能窥见她的一点眉眼。而她目不斜视,只望着前方,从容地走着。
最终在最高处站立,等待祭祀的开始。
高台上不知是那个长者在念诵祷文,云梦低垂着眉眼,无声地俯视着底下的众人,她看见了江潋月,而江潋月也看向了她。
他在往望仙台里走,一身绛紫色的圆领袍,手里没有佩剑只有一柄折扇,不像个修士,活像个清贵公子。他凝视着云梦,一双冷淡的凤眼渐渐染上笑意,见此云梦也对他礼貌性地莞尔一笑。
悠扬的钟磬声响起,万籁俱静。
云梦收回了视线。
一曲终了,江潋月也走进了望仙台,坐入第十一层的雅座,靠着栏杆。一落座江潋月就看见半空悬浮着一面鼓,这鼓上面大约能容数人,她应该就要在上面献乐。
清脆的编钟声传来,云梦飞身踏上鼓面,在鼓面中心站定。她谁都没看,眉眼疏离,从储物戒中取出箜篌,之后就慢慢跪坐在鼓面上。
十指芊芊,修长灵动,在丝弦上揉、压、滑、颤,清澈柔美的曲调开始流动。乐曲在千回百转间,倾诉着凡人对仙人的倾慕,典雅哀婉,还带着些许神秘深邃。沉浸在婉丽的曲调中的云梦虔诚地用箜篌与神交流。
一时间天地仿佛只剩下了空灵的箜篌曲调,观礼的众人在听,整个浮月城的人也在听,就是不知道上乐曲是否传到了上界。
望仙台中的江潋月也很专注,乐曲动人,但他只凝神看着鼓上的女子。冷色的月光下,她眉眼低垂,好似在悲悯众生。眉间殷红的花钿,似是莲花,不显艳丽反而更添缥缈之感。
越是看越是发现鼓面上献乐的小妖女,宛若神女一般遗世独立,也许曲终她就要冯虚御风,羽化登仙。
这样的她是江潋月没有见过的,他难以自持地凝视着鼓上的佳人。江潋月突然觉得十分可惜,他竟不知道这个小妖女的名字,不知道她是哪个门派的。
曲子从平缓转向哀婉,由哀婉变为高亢,又在高亢中恢复舒缓,在平和中结束。鼓上的云梦也按着繁复的礼仪退下‘舞台’,在离开鼓面时她看见了江潋月,他好像在望着自己,眼神专注得诡异。
大概是想多了吧。
不过等祭祀完毕,她应该去见见江潋月,他们现在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得好好合作才行。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和秘境里的她扮的谢望月有什么关系。
祭祀剩下的部分也是向仙人献乐、献舞,舞蹈与音乐都是动人的,但直到结束依旧没有仙人到来,大概那时仙人就开始有意地明确界限了。
*
祭祀结束的时候正值夜半,月上中天。
街上再次喧闹起来,往来车马行人渐多,江潋月就在其中。微微摇晃的马车中,江潋月半靠着矮塌,昏暗的车厢里他神色不明。
就在方才江潋月头一次体会到被动,原想在祭祀结束后见见小妖女,但因为秘境中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没有资格直接接触修仙者,他只能无奈地离开。
但这就是世界的法则,每个人都被身份局限。下界无法与上界联通,凡人也无法随意接触修士,人也不会接受妖魔。
只不过江潋月从未体会过被局限的滋味,此时格外苦闷。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小妖女。
就在江潋月郁闷的时候,一个身影迅速掀开车厢布帘钻了进来。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使得江潋月下意识全身紧绷。车里空间狭小,那人不得不弯腰俯身,同时那人身上的气息也扑向了江潋月。
是小妖女。
“果然我没看错。”云梦得意地望着有些惊愕的江潋月,眼波流转,从神女又成了小狐狸。
“仙友怎么知道在下坐那架马车呢?”意料之外的出场的确让江潋月有点吃惊,不过更多的是他也没发觉的轻松。
“我从楼上看见了,仙友你说是不是很巧,说明咱们今日注定能见面。对了,仙友你怎么不担心车夫发现我呢?”俯低身子实在难受,云梦说着话就坐到了江潋月对面。
“想必是仙友施了障眼法,车夫不曾察觉。”看着春风满面的云梦,江潋月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些许笑意。
“不错,你猜对了。”云梦眉眼弯弯,不过马上又正襟危坐起来。“仙友,我们说正事,在秘境中我是秋月宫的霜华仙子谢望月,你是?”
“在下浮月城凌然,是个没有修为也没有灵根的凡人。”虽然凡人的身份对江潋月确实有些影响,他却不至于真的介意,不过是当着云梦的面故作遗憾。
“你真成了个凡人啊。”云梦的语气多少带点可惜,见江潋月郁郁的模样她又不太忍心,便出言宽慰他。“秘境中的事谁也无法预料,仙友你也别担心,大不了我保护你。”
这番安慰人的话挺空泛的,但看着云梦认真的表情,还是让江潋月内心受到点点触动。“好,在秘境中就有劳仙友照拂了。还有一事,不知仙友来秘境后是否有人在神识里给过你提示?”
“有,声音很好听,是个前辈。听前辈的语气,这个秘境应该就是她创设的吧,她还说什么都不必担心只要咱俩落两滴真情泪就就破了秘境。”
听了云梦的推断,江潋月略略颔首,表示同意。“那前辈还说要把故事演完,而且今夜就是故事的开场,她说的故事到底是什么?另外前辈还交代至真至纯的泪方是真情泪,没有感情的不算数。”
两人心中的疑问不少,准备好好探讨的时候,马车停了下来,同时帘外的车夫也出声提醒江潋月到凌府了。两人的对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这么快就到了啊。”云梦遗憾地叹息,抬眼又恢复了原来的笑意。“仙友,我就告辞了,下次见面再好好商量,说不定到时又有新线索了。”
结果还没钻出马车就被江潋月眼疾手快地拽了回去,因此两人的距离忽然拉近。云梦错愕地看着江潋月,心想好好的人突然发什么疯。
可是现在江潋月看着不像要疯啊。
“告诉我,你的名字,秘境外的真实名字。”
这要求倒是挺出人意料的,然而云梦不想回答。
“你不是说出了秘境我想让你怎样你就怎样吗?你不告诉我名字,到时候怎么找你算账。”车厢里光线微弱,江潋月的眼眸确是亮得像天上的星子。
见云梦皱眉不语,江潋月也不再逼迫,就松开了手。“算了,你不想说就别说了。你快走吧,我也要下轿了。”
本以为这个小妖女还会像之前一样溜走,没想到她凑近了自己,认真地瞧着自己的眼睛,轻声说“云梦,‘气蒸云梦泽’的云梦。”
说完就离开了。
*
春夜里,隐隐的虫声穿透窗纱,躁动不安。
床榻上的云梦辗转难眠,她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要告诉江潋月自己的名字。思前想后只能是她大意了,被江潋月蛊惑了。
凌府里,江潋月啜饮着清茶,翻阅书卷,面上有淡淡的笑意。在书卷旁是一张笺纸,上面只有云梦二字,铁画银钩很是漂亮。
故事已经开幕,不知接下来该是哪一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