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世界,大概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为什么天空是蓝的,为什么花儿是香的,为什么树叶是绿色,为什么鸟儿可以飞,为什么……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的问题的都迎刃而解,只是周淮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从小到大,父亲总是喜欢坐在落地窗前,拿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看。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每当父亲看着那张照片时,本就不再年轻的容颜愈发苍老,每一道皱纹里都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他曾私下问过母亲。
原本正漫不经心涂着脚趾甲的女人却又惊又怒地捂住他的嘴,不准他再提。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即使暗地里恼恨三太不肯放权,时不时被二太绵里藏针地拿话刺一下,也没见她的脸扭曲成这样过。
接下来,是横冲直撞的青春期。
飙车,酒精,斗殴,女人……太多的东西如潮水般冲击着他,让他逐渐忘记这个曾经充斥着他整个童年的疑惑,只是偶尔午夜梦回时,他乏味地推开怀里黏糊的人,想起那张老照片上的女人。
她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却并未点燃,只似笑非笑地盯着镜头前的人,说不出的朦胧暧昧。
是谁给她拍的照片?
是她的男人,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人……?
他倒是想过他的父亲,那念头一闪而过,转眼就被他抛诸脑后。
那张老脸很难让他把老头子和那个女人联想在一起。
她那样美……
她是他这短短十七年人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了。
偶尔有那么一个睡不着的夜晚,周淮想着她的眼,她的唇,她被旗袍勾勒得玲珑有致的身体……
他没想过她已经死了的可能性,虽然老头子已经那么老了,但他下意识回避那个出现在他第一个梦遗夜晚的女人已经是具白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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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坪里有很多人。
叽叽喳喳的,“一群打秋风的穷亲戚,没有半点教养,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放出去的,”蒋雪琴盯着楼下那群洋溢着笑容的人,冷笑一声,“只可惜,再怎么眼巴巴地赶过来,那老东西也谁都不见,只肯见那个小狐媚子。”
周淮皱眉,“妈——”
以为儿子又要劝她少抽点烟,蒋雪琴随意挥了挥手,拿到嘴边又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里,想起刚才二房三房活像是吃了屎的表情,蒋雪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现在可不是她一个人不痛快,二房三房都不痛快,她就痛快极了。
笑过,又皱着眉咕哝。
“你说,那小狐媚子怎么跟她妈长得那么像呢……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刚刚看到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烟灰簌簌地掉,周淮没接话。
他出神地望着窗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三十二小时前。
缠绵病榻多日的人终于从长久的昏迷中清醒过来,张口却是:“我要见她。”
老头子没有点名道姓,事实上整个周家上下除了他再也无人知晓那个女人的姓名,可他们却立刻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并且因此笑着的哭着的全都戛然而止,夸张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诺大的房间安静得像是一座只能听见风声哭嚎的孤坟。
啊,周淮毫不在意,甚至有些漫不经心地想,她们像是听见了伏地魔这三个字。
老头子脾气向来又臭又硬,决定好的事绝不容许任何人置喙,更何况也没有她们置喙的余地——旁边待命的张秘书得了命令,即刻就要转身出发。
所有人的脸色都出奇的难看。
前些日子老头子昏迷的时候,张秘书寸步不离好像生怕她们给下了毒似的提防就够让人窝火的了,而现在,老头子心心念念几十年的女人只有张秘书知道下落,无疑是个响亮的耳巴子,扇在了昨天还忍不住冷嘲热讽张秘书的人脸上。
“等等。”
老头子突然话音一转,点名周淮:“你跟着一起去。”
周淮一愣。
“你一定要把她带回来,”老头子这话是对张秘书说的,“不管用任何方式。”
老头子究竟有多看重那个女人……如果大哥还在的话,一定是大哥和张秘书一起……
这一瞬间,周淮口干舌燥。
他只能庆幸,幸好大哥去处理国外那宗大生意了。
他们坐上直升飞机,飞向那个飘浮在大西洋上,需要精确到经纬度才能找到的不知名岛屿。
再多的,张秘书不肯说了,周淮也就不问,只是心里难免嘀咕,老头子好大的气派,别人金屋藏娇,他倒好,只接整了座岛。
张秘书笑道:“差不多还有十个小时才能到,小少爷可以先休息一会儿。”
周淮点了下头,依言闭上双眼。
脑子里却有些混乱。
听张秘书的意思,他曾经去过那座岛……
也不知昏昏沉沉的睡了多久,当周淮醒过来时,头疼得好像快裂开。
几天前,老头子突然病重,一大家子人鞍前马后地伺候在病床前,装也得装出一副孝顺的模样,以盼能在遗嘱上多分一杯羹。
早年大太一双儿女因车祸意外离世,从此吃斋念佛闭门不出,恐怕真得等老爷子咽气才肯见他最后一面。
三太是现在的实际掌权人,周家最重要的产业交给她的儿子打理,女儿借着周家的人脉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
这次两人因故都没露面,三太也气定神闲,只等老爷子一死就稳坐钓鱼台。
蒋雪琴心里着急,没少在周淮身上撒气。
算起来,他已经快三天没好好休息过了。
周淮低垂着眼睫,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思绪不知不觉飘得很远。
岛上,是什么样的呢……
她在岛上住了多少年?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在岛上吗?为什么她会在岛上?还有……….
她,真的会是“她”吗?
张秘书的声音打断了他胡思乱想:“小少爷,我们到了。”
到了?
周淮慌乱了一瞬,他向窗外眺望,只能看到极黑的夜色。
他们出发的时候是白天还是晚上来着?
直升飞机缓缓降落,张秘书解释:“这座岛所处的地理位置,时差相差了二十四小时,季节正好和华国相反。”
刚一落地,裹挟着咸湿气息的海风便迎面扑来,周淮忍不住腿软了一下,一件大衣披在了他身上。
他向张秘书道了谢,两人朝岛上走去。
走出十几米,周淮回头看了一眼——
直升飞机上,还有两个保镖待命。
他想起老头子的话——“不管用任何方式,都要把她带回来”——他回过头,无声地冷笑。
这是打算先礼后兵了。
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在礁石上,让周淮原本焦躁不安的心逐渐平和下来。
她就是这样,日日夜夜听着这样的声音入眠吗?虽然平静,可若是让他这样,未免平静的太可怕,早晚得疯掉……
周淮没能见到岛上的房子,因为张秘书带着他直奔小岛上地势逐渐拔高、向海面伸出了一截的悬崖边——
他的呼吸都随着海浪声窒缓起来,只剩下一颗心,胸腔里的那颗心,一下又一下,一声又一声地想要挣脱出来。
浓重的夜色逐渐褪去,海面尽头有一点红光,女人背对着他们,静静地看着。
海风将她驼色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周淮眯着眼,看着她在空着翻飞着乌黑如锻的长发,以及被一根腰带勾勒得不盈一握的腰肢,喉咙发紧。
像是有所察觉,她将一缕长发别至耳后的手停顿了一下。
天光乍亮,一轮巨大的红日悬浮在海面上,女人在晨光中回过头,却比那万丈耀眼的光芒更加让人不敢逼视。
一双潋滟含情的眼,红而艳丽的唇。
周淮怔怔看着,心脏好像在这一瞬间都停止了跳动。
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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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怎么老的妖怪女主出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