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远远看见岁岁一脸春心荡漾的跑进来。小脸涨得红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冻的。她守在院门口,一瞧见她就上前嘘寒问暖。“可瞧见主君了?等了半宿冷吗。怎地都不披件披风呢?虽是春天,夜里冷得很呢。”
岁岁胡乱的点了点头,颊上两团红晕经久不散。没想到小安早就看穿自己心思,却体贴的没戳穿。
方才她送那个佟嘉敏王爷进去后,就一直在花厅外的假山里躲着。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看见苏鹤行一闪而过的侧颜,但这已经够了,只偷瞄到一眼她就完全满足了。岁岁傻狍子一样躲在假山洞里,等他进了花厅,再也看不见才一路心脏乱蹦的偷跑回来。
岁岁穿的不算多,山洞也比外面阴寒很多。她一路就连打了几个喷嚏,两颊烫烫的梳洗上了床。在描花的架子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心房被苏鹤行完全霸占,半点位置都没给自己留。一闭上眼,仿佛还能看到刚才苏鹤行那冷漠的侧脸,他的睫毛真长啊,他的鼻梁真高啊,他怎么哪哪都这么好看呢?
抱着床上的软枕把它当成苏鹤行的脸,偷偷亲一口。嗯!软软的,跟苏鹤行一样。岁岁的脸更红到不行,她一头钻进锻被里,眸中却盛满了小星星一样的光彩。
岁岁这么在床上折腾了大半宿,倒是苦了在外室软塌休息的小安。她披了件衣裳,准备起来看看,却听见门吱呀的一声。
她转头,突然瞧见了那张尊贵而冷漠的男人面孔。
小安倒吸一口气,在这院子里伺候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踏足这里。小安被教的很好,她立刻起身行礼,然后关上房门躬身退出。
苏鹤行进内室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状况。
天奴蜷着身子缩在被窝里,跟个蚕宝宝似的。
看着她,脑中却想着傍晚时的那两人。他们笑得真挚直爽,天奴甚至还红了脸,就跟前段时间她为了爬自己床时一样。
——那让人误会的笑。之前为了那份笑和羞涩,他还以为是过于爱慕自己的缘故。没想到不拘是谁,她都可以那样笑、那样羞怯。
虽然对天奴并无男女之情,但这种被人欺瞒的感觉并不好。对比她不是处子的事实,恐怕这种讨好男人的伎俩也是她当天奴时赖以为生的手段?
岁岁在床上一拱一拱的,直到快缺氧才冒出颗乱蓬蓬的头。
出于女性的直觉,她感觉脑后有一道视线在看自己。岁岁豁然回头,这一眼让她彻底缺氧了,比在被窝里更甚。
“主,主君!”岁岁手脚并用的爬下来。
她想迎到苏鹤行面前,却脚软了,差点一个没站稳。主君的气质太过冷冽凛然,让距离他几步远就自动不敢接近的岁岁自惭形秽到极点。
苏鹤行‘嗯’了声,神情说不出的淡漠。
“您,您喝茶吗?”岁岁不知道做什么讨他欢心好。说起来,好像除了躺在床上让苏鹤行做喜欢做的,其他一概不会呢。这么一想,她的侍妾当得好不称职。
岁岁跑偏了,其实没谁规定侍妾必须是朵解语花。苏鹤行这样的人注定不会和女人聊正事,闲谈的话岁岁又根本跟不上他思路。所以与其想这些有的没的,其实还是躺床上等着被上更合苏鹤行心意。
看她局促不安又一脸希翼的傻样,苏鹤行鬼使神差的一点头,竟允了她。
摸起桌上温着的甜白瓷盏,岁岁倒了杯茶。茶汤浅碧,是玉蕊芽的第三泡,出了色也出了茶汁,看来底下人伺候天奴用了心。
接过那盏茶苏鹤行无声落坐。
她献了茶就乖乖站他侧面,也不说话,双手捏在一起,偷偷用余光瞄人。她每看一眼就赶紧敛下睫毛,然后又偷瞄一眼,又敛下,周而复始的也不嫌麻烦。
就着茶盅,苏鹤行随意饮了一口。
他的嘴一向不刁。事实上不止嘴不刁,衣食住行他都不是特别讲究,因为他的钱都拿去养兵了。除了不能省下的花销,别人送的礼被他转眼拿去换钱养兵,为此苏鹤行在朝里又有个特别的诨号,叫敛财苏。
很多老旧门阀都有养兵习惯,这不稀奇。不过数量没那么多就是了,平时充看家护院之用。苏鹤行在册的兵有一千,算多的,却不是最多的。不在册的,没人能搞清。
所以苏鹤行才能在朝中和皇舅家一斗就近十年。对方底牌苏鹤行已经摸清,但苏鹤行的底牌,对方却全没有眉目。
管中窥豹,就连皇舅那样跋扈的人都无法把苏鹤行怎么样。很多识时务的臣子早已选边站,从苏鹤行每次行宴门庭若市就可以看出。
他感觉到小天奴在偷窥,脸红得跟苹果似的。苏鹤行养气功夫足,无论对方如何作态他都能不动如钟。
岁岁见苏鹤行肯吃茶,赶忙又拎茶壶替他斟了。养了几个月,她的手变得白嫩柔晰,绕在金漆把手上格外韵致。又因为躬身,那件寝衣领口大开,叫人轻易看见她小衣里露出的一际白。
苏鹤行坐那没动,见她披散的发滑到肩上,暖盆催得暗香浮动。这个动作在身段绝佳的岁岁做来,莫名情欲十足。
岁岁不知道苏鹤行想什么。她什么都没有,吃穿和这份久违的安逸都是苏鹤行赐予。除了捧出一颗滚烫的心,也不知做什么才合适。
苏鹤行没有再饮,岁岁也停了续杯的想法。
因为已经就寝,她只穿了浅粉的寝衣。特制的造型,一根带子绕脖子上,一解开就会整个胸口敞开,纤细腰肢和翘起的美臀被寝衣材质勾勒分明。
额,这是府里的针线人揣测着做的情趣型寝衣,也是个他们为了主君和岁姨娘睡觉能尽兴做的大胆实验!
他无声的瞄她一眼。这套衣服可以说完全暴露天奴的优点,她虽长得稚嫩,也算不上美人,但胜在身材绝无仅有,添一分太腻少一分太柴。
“时间晚了,你准备安置。”他声音低沉,没渲染上一星半点情欲。
就在这个当上,苏鹤行不合时宜的想起那晚。那婴儿般的肌肤,傲人的身材,就连内里和自己都那么契合。
岁岁当然不知道貌似冷酷的苏鹤行现在到底想着什么。
她听他说要安置了,扭捏得不行,好不容易冷下的脸又染上层绯红。这句话在她耳里和两人将上床是一个意思。
前段时间在她被收为侍妾时,有人偷偷送了画本进来。岁岁只翻看了一页就羞得满脸通红,里面全是些教女人怎么服侍和雌伏的画像。
虽然羞的不行,但想到可以服侍苏鹤行高兴,她愿意去认真的学。就这样偷偷学习了一段时间,终于有机会好好服侍了。
苏鹤行起身,岁岁上前一步。她忍着羞意想帮苏鹤行宽衣,耳廓都变成粉色。苏鹤行无声的让了让,不让天奴触到自己。
岁岁不疑有他,以为苏鹤行想自己动手。她乖乖站他面前,像只洗涮干净准备下锅的鹌鹑。
苏鹤行的眸清冷宛若冰晶,正淡淡凝视着她。感受到他视线,岁岁烧得更厉害了。书上让女人主动些,想到这,她敛下扑闪的长睫,闭上了眼,平息了一下胸口的小鹿乱撞。
神来一笔的事发生了!娇粉小嘴轻抿,无师自通似地自己递上来。苏鹤行没来由的蹙眉,想起她和佟嘉敏的笑脸相迎,面颊粉红。
她是不是对谁都能这样主动?在他以前到底还这样服侍过多少男人?这样的想法让精神洁癖的苏鹤行莫名觉得眼前这个天奴,挺脏的。
迟迟吻不上心爱的主君,岁岁也不敢睁眼。
其实按她和苏鹤行现在的距离,早该感受到主君扑在自己脸上的鼻息才是,但这个时候了,却只有一片虚无。
她怀里揣着只怀春的兔子,扑棱的厉害。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终于睁眼偷看。却见苏鹤行离她居然隔着张桌子那么远?
在她睁眼的瞬间,苏鹤行侧首,知道她误会他意思了。“本座想与你商量一事。”
和她商量?一个卑贱天奴?
岁岁悄然咬住下唇,她需要掐住手心才能克制住卑怯的心理冒出。他要说什么?她只是个天奴,为什么要对自己用商量这个字眼?他完全可以自顾自去做啊。
岁岁怯懦着,她的自尊早在被刺上奴印那一瞬就被摧毁。恍惚间想着,她哪做过百花族公主呢?生来就是个无父无母无族人的卑贱天奴吧。
可如果没有成为天奴,流落中原,她又怎会和主君结识?这一道题似乎无解,人生哪又有那么多如果。
“最近时事不稳,府里越发不安全,前天夜里抓了好几个刺客。”苏鹤行缓缓说道。
夜里抓了刺客?她楞住,一点都没有耳闻过此事。岁岁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是个睁眼瞎,除了别人主动告诉的,其他她什么都知道不了。
“那您没事吧,可有受伤?”岁岁的关怀冲口而出,她一个抢步端详苏鹤行,也顾不上什么配不配站他身边了,这时候只想确定对方是否安好。
其实这是件很浅显的事。
一叶障目的岁岁没想过如果苏鹤行真的有事,凭她的身份这时无论如何也见不到他人的。
苏鹤行看她贴了上来,神色格外沉寂。“本座未受伤。朝堂动荡,府里事端也多。为了安全,本座准备送你去庄子,那里什么都备好了,你意下如何。”
他来这本就是为了送她走。虽用的商量这个字眼,但苏鹤行从头到尾就不是在商量。他已决意把天奴送走。
将一个以色侍人的天奴纳为侍妾,是他一个错误决定。早知如此,当初该直接把人送到庄子,奉养其到寿终正寝才是。
不过好在现在醒悟,也不晚。
“不!”岁岁坚定的摇了摇头,怕他看不明白她又重复一次。“我不走!”
为了他的安忧,让岁岁帮他挡刀子都没问题,这时又怎会抛下他自己保命?
她凝望着他,两只手交叠在胸口,态度异常地认真。“请让我留在您身边。不管您做什么,请让我和您共进退!”
苏鹤行没料到天奴敢反抗自己,居然还什么共进退?
“不必,你去庄子本座才能没有后顾之忧,你也不想本座做事还要分心与你吧。”
他的话让岁岁楞住了。她做梦也料不到自己居然也能在苏鹤行的心头占点位置。
怎么配呢?她怎么敢呢!可哪怕苏鹤行头发丝一点大小的关爱也足够岁岁心涌澎湃了,她吃惊的捂住唇,被唔咽哽住。
岁岁不敢当着苏鹤行面流泪,让人心疼的乖巧,赶紧笑着点点头,同意了。
她不想成为苏鹤行包袱,别说是庄子,睡大街也行!反正也不是没睡过。但她远没自己想象那么重要,或者没有苏鹤行说的那么重要。
大司命纳妾的事,因为司命府被管的像铁桶一般,没泄露出去丝毫。别人压根不晓得司命府有过这么个侍妾,更谈不上岁岁威胁之说了。
府里的刺客向来是不会少的,每天护院都会抓个几拨,没有才不正常。苏鹤行眉眼不移的张口就来,是有意在误导岁岁。
天真稚嫩如岁岁,哪是苏鹤行对手,对方只一句解释就让她心甘情愿的答应挪出去。
甚至苏鹤行都没承诺她,什么时候能把她再接回来。
搬到城郊庄子的事就这样一锤定音,这晚苏鹤行也没有陪岁岁在房里睡下。岁岁却觉得苏鹤行愿意陪自己说几句话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而且他还关心了自己,这比两人在床上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更让人觉得甜蜜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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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后
隆冬的阴天湿冷彻骨。铅灰的天空比早上要压得更低,就连空气都笼着层淡淡的烟气。
那场酝酿许久的雨赶在傍晚时分落下,没带雨具的行人抱头鼠窜,活活刻画出狼狈这个字眼。
一队士兵骑马架鹰,沿郊外官道而来。斜背同样的角弓羽箭,马蹄击打被雨淋湿的土地,频率整齐划一。
冷雨无差别的浇在每个士兵肩头。没人去抹,像这场雨浇得人不是他们。苏鹤行纵着纯黑的大宛名驹,同样的银甲角弓,被铁鹰卫拱卫其中。
论是谁,再俊俏的模样被雨水浇个稀透也没法说好看。但苏鹤行这个人气质冷冽,被雨水洇湿,竟带着丹青般的水墨感。
国都行宵令,如果不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城中,只能露宿郊外。露宿郊外没什么,但这次外出好几个铁鹰受了伤。出行没带药品和军医,需得返回城中救治。
队伍最前的斥候去而复返。这个少年同样背着角弓,几息后纵马到苏鹤行十几米处远,他翻身下马跪地,铁甲发出互相碰撞的轻响。“禀主君。城门已关,可要命人打开?”
国都城门在关闭后非八百里加送急报不可擅开。除了皇帝,普天下还没谁有这个胆子命人私开城门。若是谁敢,他的不臣之心将昭然若揭。
“不必。”苏鹤行拉紧缰绳夹住马肚,只听马声嘶鸣,身下的大宛名驹前蹄抬起在半空中,他扯了一下缰绳,这畜生才打着圈止下来。
于此同时,苏鹤行发号施令原地休整。斥候一路纵马传达,几息后,这支由铁鹰卫里最精锐的士兵所组成的三百人小队停了下来。
苏鹤行下马查验几个受伤的铁鹰伤口有无崩裂。
没穿戴蓑衣雨帽,他的雨具早在第一时间就给了受伤的铁鹰。倒不是作态,苏鹤行向来宝贝铁鹰卫。不说虚的,这些士兵每一个他都叫得出名字。
光这一点,苏鹤行就甩了皇舅十条街。
这一年多时间,苏鹤行和皇舅的争斗已经白热化。朝堂之上各自为营,支持皇舅和小皇帝的不少。支持苏鹤行这异姓人的居然也很多,就很奇葩。
随侍的铁鹰总领苏耀朝远处看去,面色一喜。“主君,这里离您的十四庄很近,不若今晚在十四庄休整。”
苏鹤行的土地农庄遍布中原,他也没起风雅名的闲功夫,全以数字替代。眼下就有座他的庄子,不过那地方较为偏僻,苏鹤行又忙,竟从未踏足。
没有半丝犹豫的传令下去,目标十四庄。
比起凄风苦雨里支帐篷,当然是有片瓦遮身比较好。一纵马队来去无声,盏茶功夫就到了苏十四庄。青砖的墙头伸出了几枝虬飞的荷包梅,淡黄复瓣的花朵果真像女子手下的精巧荷包,雨势下丝丝泄露着若有似无的淡雅幽香。
十四庄两扇门板漆朱,这个时间已经关闭。
门板上两只大张口的描金虎头,嘴里衔着铜环。那铜环造型古朴,捏在手里格外沉重,磕起来的声浪震飞了身后林海躲雨的鸦雀,扑腾扑腾的乱飞。
苏耀敲了几声门,听见一把属于女子的柔婉声音。“来啦。”
咦?守庄的一般都是老汉嬷嬷,怎么这庄子应门的是年轻女子?苏耀恍了神,还在发呆门板吱呀开了道缝。
门缝越来越大,朵朵梅瓣在女人身后被雨势催落,她抬起了浓重的睫毛歪头端详打量。“这位军爷?”
苏耀愣愣看着这个年轻的女人。她双环髻,一边留着长刘海,掩住了光洁额头。而那把小腰真是宛若尺素,安静娟好的韵致让人一见忘忧。
若不是这确实是苏十四庄,苏耀还以为自己误闯了桃花源惊了梅花精。
再细看这年轻女人,她穿了身窄袖的胡式浅杏色絮衣,质底轻薄得完全不像九天寒衣。再观其料子又确实是普通的庄户衣料。
苏耀咳了一声恢复原先的肃穆。“主君驾临,要在此歇息一晚,速把厢房收拾出来。”
主君?哪个主君。
她的神色由迷茫转为困惑,偷偷往前站了步。随着身着重甲的苏耀让开,是那骑着高头名驹,被银色铁甲所包裹的男人印入眼帘。
不敢相信他就这样出现眼前,她倒吸了口凉气。从困惑再到愣神,再到喜形于色,她的脸快速轮转着表情,最终是一支狂喜勾画上了细致眉眼。
被送进庄子四百多个日夜,没有一天不在牵挂。明明现在真的见到了,身在其间却又隔着光之帘幕般不可触碰。
她不是又在做梦吧?就和以前每个梦见他的梦一样。
苏耀没注意到岁岁的狂喜,他上前伺候已经下马的主君。众人整齐的拱卫中,苏鹤行敛着心神入了十四庄。
十四庄是个田庄,占地不大,除了岁岁以外还住了十来个下地的老汉和做饭洗衣的婆子。冬天到了,这些人老的老病的病,竟没一个堪用的。
岁岁这个侍妾早就没了当初刚进庄子的前呼后拥。早先指派服侍她的丫鬟小厮个个借着门路回了府,只留她一人在这与老奴们为伴。岁岁倒不在乎有没有人服侍,她习惯事必躬亲,自给自足,反正也做惯了。
她牢记苏鹤行当初说的话,不敢成为他包袱。所以哪怕再想念,她都不敢偷偷跑回府门口窥伺个一眼半眼的。
等到这支队伍进了庄,岁岁才摸进了厨房。
方才苏耀吩咐过,得尽快取火做饭。其实也不能怪苏耀,任谁看岁岁这身装扮也绝对猜不着她是大司命府唯一的侍妾。
庄子回字形结构。内里一圈家眷厢房,现在住着那些老奴。外边一圈长廊串成的是一间间下人房。厨房在庄子左手第一间,由两间下人房改造而成。
夯实的外墙挂着串串腊好的鸡鸭和玉米串大蒜。透明雨水自屋檐缀下,连着颗颗水晶般的雨线。扫得干干净净的厨房墙角靠着竹编大笤帚,帚尾很干净,看得出每天都有人做清洁。
厨房内部收拾的也很利索,入眼是口寒铁大锅。墙上横着几条粗绳,从厨房这头连接到那头,悬挂着十几个放了调料等厨房用品的竹篮。
炉下的火轰轰烈烈,不停发出木柴裂开的声音。
岁岁没有给几百个男人做饭的经验,但苏鹤行的事就是她的事。她切菜取米取面,一时忙而不乱的在厨房忙活开。只要能帮上苏鹤行,岁岁真心实意愿意付出一切。何况现在也用不上付出一切,做饭而已。还好庄子秋收不久,米粮菜品都是一应俱全的。
她的窄袖挽了上去,白晃晃两条小臂扎眼的不行,正持着把和铁锹大小差不多的锅铲翻舞。大锅里是道农家小炒,大量蒜瓣爆香,红绿色泽诱人食欲。
屋顶湿漉漉的焦黑烟囱不停喷着青色炊烟,一眨眼又被寒雨打散,菜肴的香气只得下沉,直勾得那几百个士兵个个脖子都长了。
趁着锅里噼啪作响,岁岁又莲步轻移到一方蒸笼前。竹编的大蒸笼已经开始上汽,原来岁岁在洗菜间隔里蒸了几百个一早准备的白面馍馍。
掀起竹笼,滚烫的清烟喷溢。准备检查程度的岁岁被喷个正着,轻呼了一声将手指含在嘴里驱痛。
一直在门口窥伺的苏耀没忍住,看她把手指含在粉唇里,俊脸一红。
看她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为了解释自己的突然闯入,他虎声虎气的指使。“饭菜再做快点,还要准备些好克化的食物,有几个弟兄受伤了。”十四庄地属偏僻,除了庄里租聘的十几户农家啥都没有,也谈不上请个村医瞧瞧。
岁岁点头称是,转身又去翻锅里的菜。
一通折腾后,第一锅菜和馒头都出炉了。万事当然以主君为先,苏耀立即把这些菜肴端进苏鹤行休息的厢房,士兵们也排着队过来领食。
一番好忙,岁岁费了近两个时辰才把这群大兵喂饱。
“你怎么不叫那些老汉婆子起来帮忙啊?”苏耀一边塞着别人留给他的菜肴一边和收拾桌子的岁岁搭话。他冷眼旁观,发现只这一个年轻女人忙里忙外,照说庄子应该还养了些人才是。
“他们年纪大了,还起来受这份罪做什么,再说我能做好。”
凛冬已至,庄户人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早早就吹了蜡烛休息。她事事亲力亲为惯了,再者也不忍心把这些老人家从被窝叫起来。
用完饭的三百个铁鹰卫化整为零,随着各自长官进了提前决定的厢房。原本空荡荡的庄子一下被这些年轻汉子塞个满当。
岁岁有心想打听苏鹤行今晚住哪,可有吃饱?可有换衣?可她也不知该去问谁。待她扫尾结束已经月上中天,寒雨亦不知何时已经收了。
庄子的长廊点着稀稀拉拉的几盏灯,忙了许久的岁岁手臂酸楚,一边锤着一边沿长廊走过,推开了属于自己的那间厢房门。
在门开一霎的寂静后,岁岁站住了。
她傻狍子一样停在门口,扶着门呆看屋内的那道剪影。
苏鹤行已经卸了银甲角弓,只披了件被雨淋得半湿的玄色深衣。束着的冠发虽已湿透,但若叫他换别人的贴身衣物,用别人用过的布匹绞发,苏鹤行宁愿听其自干。
她看见他坐在那,长刀已经出鞘,莲纹的金属刀鞘摆桌上。他一腿伸一腿曲,迎着昏黄如豆的灯火擦拭长刃。他的神情专注无比,黯淡的灯火在苏鹤行冷峻面容上映出明灭的光影。
“看够了吗。”苏鹤行背对着她突然开口,宛若破冰裂玉一般的冷淡嗓音让岁岁魂不附体。
岁岁被他的气势震得张口结舌,根本猜不到他为什么出现在这。观他穿着湿衣,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翻箱开柜。
至于苏鹤行为什么会出现在岁岁厢房,完全是个巧合。
出于铁鹰大总领苏耀的考量,主人就该住庄子最中央的主人房。苏耀哪知道,现在的十四庄主人房早在一年半前就是岁岁的起居室了。
长廊脚步响起时苏鹤行就知道天奴过来了。他的铁鹰训练精良,没有谁脚步这么沉。换言之,除了她没有别人。
一年半时间足够他忘记掉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了。
但刚才在庄门口匆匆一面,他突然忆起了她。她的身段比之前更成熟风韵,面容长开不少。一霎那,苏鹤行忆起她当年救自己的事,也忆起她曾颤抖的躺在身下。
原来,他并没完全忘记这个天奴。
岁岁脸红红的抱着寝衣走到距离他三步远的位置。“您换这个。”
苏鹤行手下的擦拭动作停顿,那把耀着寒芒的长刃被他举了起来,迎着灯光看可还留有血痕。“不必,本座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岁岁赶紧摇手,急的不得了,她一着急还是和以前一样结巴。“不是……不是,这不是。”她该怎么解释呢?说这是四百多个夜里,只要一思念他就偷偷给他做的针线?
她也没想到这份日积月攒下来的情意,居然驱使人做了满满一柜子衣物,虽然明知道她可能一辈子都送不出去,但每次迎着灯光密密缝时,岁岁的心确实是无比甜蜜的。
‘喀’的一声长刃入鞘,苏鹤行终于屈尊的瞥了小天奴一眼。那套被她捧在手里的寝衣针脚很朴实细密,再观其布料,软柔的纯白棉料,质底一般却是全新的。
他声音清冷低沉,应允了她。“放下吧,本座待会换。”
岁岁喜形于色,她没想到自己的针线有一天会被苏鹤行所用。她赶紧点头,又将那套平整的寝衣摆在了床头,还悄悄用小手平了平表面并不存在的褶皱。
苏鹤行跟着她走到床边,她豁然转身时差点被惊了一跳。苏鹤行只是不含任何情绪的一眼扫过罢了,却已足够让她心潮澎湃。
她勾着手站在一边,长长的刘海漾着,显得水眸含雾。蔷薇似的唇瓣无声开合了几下,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苏鹤行玉身长立,开口问。
“您头发湿的,让我给您绞发好吗。”岁岁使出浑身的气力才能从嗓子眼挤出这句话。她的脸在今晚苏鹤行抵达后就一直处在发烧状态,说完这句话有更上一层楼的架势。
“不必,你出去吧。本座自行更衣。”苏鹤行没有一丝犹豫的说。
岁岁乖巧的点点头,小脸红红走了出去,还知道关上门。
下过雨的冬夜格外冷清,黑黢黢的环境里只几盏迎风摆舞的红灯笼。她一人呆呆的立在长廊,似无意般抬起了手指抚摸额头天奴印。
分明只是个天奴,也早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还要偷偷期盼着什么呢?
真是不应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