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尚朝莲华有种如鱼得水的快感,虽然还未到尚京,但怡人的天气,还有开满街的杜鹃花,比起穆国那种从冬天直接跳到夏天的奇怪气候,尚朝简直是人间天堂。
塔立也换上了尚服,他就算在做质子的时候也只穿过穆国服饰,毕竟在宫中还是得注意自己身份。尚服以丝绸为主料,滑滑凉凉又轻飘飘的,穿了跟没穿一样,塔立感觉奇怪,拧不过莲华喜欢,说他穿着甚有风味。他不知道自己轮廓明显的番邦面貌,穿着尚朝衣物除了不伦不类还有什麽风味,但是她一身粉嫩,他一身靛蓝,两人在街上走着确是相衬惹眼,塔立也愿意和她一起换装。
尚朝民风保守,不像沙都满大街情侣并肩而行,因此两人携手逛街引人频频回眸。身为郡主,莲华回到国有种唯我独尊的自豪,也不顾他人目光,把塔立拉到这城中兴昌隆的分号。
兴昌隆的糕点糖品是莲华最喜欢的,用料实在而且口味独特,别家都做不出这滋味,莲华馋了好久,好不容易来到这座城有分号,就吵着要延后出发时间,先来买一点过瘾。
但还未走近就见门口陆陆续续排了好十几人,都是在等白糖糕出炉,看情势不知要等多久。他们想着就出来买些东西,没带下人之馀,莲华连帷帽都没有戴着,亮眼的容貌在大街中惹人侧目,她自己无知无觉,塔立却不太高兴,用高大的身材替她挡去不少目光。
他指指对面的茶楼,让莲华在里面坐着等他,他去排队买:「坐在那个阁楼,这样我看得到你。」
莲华抬头一望,茶楼的阁楼正对着这边大街,便点点头,又拉着他点菜:「我要白糖糕、花生糖、南瓜饼,红豆糕通常很快卖完不一定有,你问问看。」
塔立把她要的都记住了,看着她小蹦小跳地入了茶楼,眼睛便直直看向那阁楼,直到她从那里探出头来,喜孜孜地向他挥手,他才重新扬笑,抬手上下轻轻挥动叫她坐下。
莲华居高临下才见到排队的人还真不少,但她还是一眼就找到了她的男人,高大俊朗,在人群中像会发光一样。
她刚坐下想让小二上壶茶,就见眼前站了个不速之客,笑容一下僵硬,还是端起客气的笑容:「王将军,别来无恙。」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王顾成径直坐在她对面,远离栏杆的一边,手中拿了兴昌隆的油纸包装放在桌上,打开是晶盈粉红的糕点:「我知道你到了安泰,就猜你一定会来兴昌隆,大早就命人去买了红豆糕,你最喜欢吃的吧。」
莲华认真地打量他,他还是那个斯文温柔的模样,一对眼睛深情得能把人溺死,一旦陷入去就无法挣脱,但此刻的她已没有以往心跳加速不知所措的感觉。她以为再见到他,至少会恨他伤了塔立,又或是憎他利用她,但却什麽都没有,她只没来由地烦躁,想着下面的男人一旦见了他,一定又酸醋横飞。
他见她不说话,又开了口:「我听说了,王子对你动手动脚?你一定气我没有办法救你,我也是身不由己,一有机会我就来见你了。」
孟嬷嬷这个中间人的角色更像双面间谍,她一方面要瞒着莲华她与王顾成的手下尚有联系;另一方面为了自己的情报可信,又瞒着他们莲华不合作的事。所以谭景几次要求莲华从塔立口中套出特定消息,孟嬷嬷都无能为力,但至今王顾成也以为莲华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莲华回头看到塔立在队伍中间,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只想快快打发王顾成离开:「将军多虑了,莲华日子过得还好,恭贺将军新婚快乐,红豆糕我不要了。」
王顾成以为她在意的是他和傅嘉的婚事,信口扯了个谎:「我并不是真心想娶她的,你知道我爷爷身体不好,他老人家又喜欢傅嘉,我才...」
他说到后来黯然地低下头,像真的痛心疾首一样。莲华看到眼里,心都是冷的。
若是她什麽都不知道,定会以为他的真爱是自己吧。但她亲眼见到他和傅嘉相拥,又知道他把避子药埋到了盆栽里,更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想手握她的真心当扯线木偶,只觉得恶心无比。
那些爱恋的悸动,那些精心的准备,那些因他而起的失眠或美梦,那些青葱的年月,她如此真诚地喜欢过他,曾想和他白头偕老,为了他不顾一切,只是个信手拈来的傻子而已。她摇摇头,若说以前看到王顾成是强撑着的微笑和冷静,现在她才真的有种冷眼旁观的感觉,他们这一趟来见尚皇后,王顾成一定落不到什麽好下场,他还想凭着她的感情垂死挣扎,是不可能的,她只轻声劝:「都过去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吧。」
他看她无动于衷,想起傅嘉教他的方法,一脸诚恳地拉住她的手:「莲华,我有一个办法,可以除掉那个人渣,你听我说。我不会再让你回去了,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我从来都不爱傅嘉,让我娶你回去做平妻,绝不会委屈你的。」
她本来想不动声色听他说完伤害塔立的计划,不料后来他讲到要娶她做平妻,恶心的感觉愈来愈强,胃部有什麽强烈地翻腾着,她按着胸口站起来,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但他捉住她的手不放,她回身想甩开,喉头的汹涌再也忍不住,一低头哗啦哗啦地都吐在他身上。
王顾成一身狼狈忘了如何反应,茶楼里其他人已经骚动起来,楼下的塔立听到喧哗,本来好好坐在阁楼的身影不见了,赶忙离了队伍,三步并着两步冲上茶楼二楼,就见到王顾成强扯着莲华,而她正弯着腰朝地上乾吐。
他上前把莲华抢回怀里,顺了顺她的背,来不及思考为什麽王顾成在这里,先开口质问:「你给她吃什麽了?」王顾成的衣服被她吐得一塌煳涂,他看看桌上分毫未动的红豆糕,无辜地耸了耸肩。
塔立扶莲华坐下,叫店小二取热水来。莲华非常肯定她把早餐都吐出来了,应该有半根油条在王顾成身上,半根在地上。分明胃已经空荡荡的了,却还不断扭曲翻转,喉头不受控地抽搐,直把肚子里的水都吐乾净,才脸青唇白地靠在塔立怀中,他用衣袖帮她擦去额角的冷汗:「好点了吗?」
莲华点点头又摇摇头,打起精神看到王顾成铁青着脸呆站在那,剪裁合宜贴身的衣服正滴着脏物,幸然是黑色的布料,湿了脏了应该不太难洗,想笑又没有力气笑,塔立递上了水给她漱口,看她微微喘定了气,才在身上摸出银锭善后:「对不起,一点补偿请去买件新衣吧。」
王顾成望着银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说不必,用旁边小二递上的擦布随意抹了抹,再见塔立那紧张的神情,哪像传说中的两人不和,一甩衣摆就走了。塔立收起银锭,转给一旁的小二,当赔偿他茶楼清洁费用,又拜托他帮忙叫一辆拉车。
如此安排了一轮莲华才缓过来,他拿了手帕擦一擦她嘴角:「怎麽了?不舒服怎麽不说?」
莲华好像把全身力气都吐了出来,手软脚软的:「我不知道,刚才也没什麽啊,忽然就想吐。」他伸手摸她的额,没有体温异常,他猜想着问:「会不会是水土不服?」
「我在穆国都没有水土不服,回来了怎麽会?」她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暖着,两人不顾其他食客探看,就这样依偎着说话,
回到住处把莲华安置在床上,他还没问王顾成的事,莲华却先抢起问:「我的白糖糕呢?」
塔立愣了愣,刚才差点被莲华吓坏,哪里还记得要给她买零食,跑了出门叫住要去请大夫的珍时,让她顺路走一转兴昌隆。
回来才教训她:「都吐成那样了还想着吃。」
她讨了便宜还卖乖:「那你不还是给我买嘛。」他没好气地坐回床上,继续给她温着肚子,莲华在经痛的时候教了他这一招,后来她只要肚子不舒服,不管是吃多了还是消化不良,他通通一招走天下。莲华被他的手抚得身子暖暖的,有点昏昏欲睡,想起王顾成说到一半的话,猛然扒着他的衣袖说:「刚刚王顾成跟我说,还有计划要除掉你,我忍不住吐了,没听完全。」
塔立皱眉问:「他怎麽会在这里?」
入了尚朝,他们一行人也没有刻意掩饰身份行踪,要找到他们并不难,莲华回想起他的脸又有点作吐,塔立赶忙替她顺了顺背,递上一个铜盆。她看着铜盆又没有呕心感,喝了口水才说:「他还以为我喜欢着他呢,还说娶我做平妻,没把我恶心死。」结果她真的全吐在他身上了,还解气地向男人炫耀。
「他差点把你整个人生都毁了,你吐他一身就解气了?」塔立把她搂得近些,亲了亲她的额。若不是他主动求娶,莲华的结局就是嫁给年纪足够当她爷爷的穆王,困在比亲王府闺房还小的院子里,因着那盆栽一生无子,最后无论神仙药一事成了或不成,穆王都必会迁怒于她,从此失宠,孤单地死在异地深宫中。莲华没心没肺的想不到那边去,在穆国宫中长大的塔立却清楚知道一个失宠的罪妃下场有多凄厉,默默把她抱得更紧,她把铜盆放到一边回抱他:「可是要不是他,我就遇不见你了。」
他低声笑了,决定报仇雪恨的事还是他来做好了,一点都不用依仗这个女人。
「他还不死心想要伤你,我们这次出来没带什麽人,还是尽快上京比较安全。」穆王这次拨了十名近卫给他,都是身手了得的,护他们两个主子周全绝对没有问题,但莲华觉得在天子眼皮下安全点。
塔立沉思了一会分析:「当初他要杀我,不过是想阻止我把事情禀报父王。现在若在尚朝境内杀我,除了对穆国宣战,对他们的计划全无好处。」他摸摸莲华仰着的脸:「他会这样说,很有可能是为了迎合你恨我打你。想哄你继续帮他打听消息,甚至是销毁一些证据。」
她目瞪口呆听他说完,气馁地叹了口气:「我是不是真的很傻啊?你想一下就明白他在骗我,就我还不知道。所以他才选了我吧,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她是元亲王的么女,在平安盛世中娇宠着长大,就等着适龄后几个长辈把关一个如意郎君,然后安然无恙地过一生富贵日子,像她姐兰华一样,外面这些歪门邪道的是她哥哥要学的东西,她学的是如何做一个大度得体的主母,只她大概是大度过头,近乎不拘小节,又以情感先行,自然容易上当受骗。
「是有点,以后出门牵紧我,不然走失了找不回来。」他捏着她肉肉的脸颊,被她反抓着手咬了一口。
珍时在附近打听了个可靠的大夫,把他送到房门后又匆匆再去兴昌隆。
塔立把莲华扶到椅子上,跟他说了她的情况,大夫点点头把了脉,皱眉说:「这胎不太稳啊,你们少折腾点。」
莲华眨两下眼睛,听话地换了一只手,才看向站在身边的塔立,男人显然也呆住了,盯着她的手臂一动不动,被她摇了摇才回过神来,结巴地反问:「她怀上了?」
「月份还轻,不过滑脉不可能把错的。」大夫给了肯定的答案,塔立立即就蹲下来与坐着的莲华平视,不顾眼前还有人,狠狠地亲了她一口,嘴角情不自禁地高高扬起:「小花,你听到了吗?怀上了!」
莲华抚着肚子,还有点蒙,又听大夫说:「孕期作呕想吐是正常的,是药三分毒,就不给你开安胎药了。多休息,少劳累,乖乖养到三个月才比较安全。」
塔立把大夫送走,两人在门外说了好一会话,回来见莲华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自己小腹呆呆滞滞。他过来拥住她,没想到一转眼两个人就变成三个了,她还不可置信地喃喃:「怎麽突然就怀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大夫说大概就一个月,之后会慢慢有反应的。」他忍不住又亲了她两下:「我女儿真棒,初试啼声就是帮爹爹赶情敌。」
她哭笑不得,慢慢开始有点怀孕的实感,拉着他的手放到肚皮上:「你又知道是女儿了?」
「我播的种,当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