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桔给火腿送回家安顿好后,一个人独自坐在车里清理伤口。她皮肤薄,一摔就得破,消毒完才将医药包又塞进储备箱里。
梁桔不方便再回星沙城,去了一通电话就开车回了西湾。上楼时,她手里的手机响个不停,抬手望一眼立马给关了机。
吴霦打不通梁桔电话,他正准备登机,虽然一身的酒味,但此刻大脑是完全清醒的状态。他过了凌晨才到珑夏,在停车场找到他的车,一路高速开回了家。
别墅黑灯瞎火,半点风吹草动的声音都没有。秦铭早已入睡,压根没听见那阵要踩穿地板的脚步声。
吴霦松了松领口的衬衫,进屋前把西装也扔了,直接推门进来开灯。
秦铭被这阵破门而入的动静惊扰,迷迷糊糊刚睁眼,立即被人从凌乱的被窝里拽了起来。
秦铭差点摔到地上,抬头望着床边居高临下的吴霦,顿时清醒到火冒三丈:“大半夜回家发什么疯?”
吴霦只要看见他这幅德行,就胸腔窝了一把火:“再给我吼一下,我让你立马滚回北京。”
秦铭噌一下爬起,跟他抬杠:“回就回,我也不稀罕待这破地方。”
他说完就要走,被吴霦一把拽住后衣领甩坐到床上,警告:“把性子收住,少蹬鼻子上脸。”
秦铭抬眸吴霦,他眼睛里一片红血丝,浑身是酒气,瞪着他警告时,太阳穴都在突突跳,是真的在发火。
秦铭没想到他舅能大半夜赶回来教训他,事已至此,他干脆不再逞强,任由处置。
秦铭之前不管犯什么样的错,吴霦都可以去容忍。在他眼中,秦铭这个年纪的男孩是需要尊严和自尊心的,他不会轻易地去踩踏他自己的领域。但事实证明,秦铭没有能力去决定自己的成长方向。吴霦越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越是得寸进尺。
“你今晚去了哪,做了什么事,一五一十全说出来,不要让我再重复第二遍。”
秦铭知道他这回逃不了一顿挨骂,沉默了会,轻描淡写道:“搁家里无聊,去游戏厅玩了几把赌博机,运气不好遇上检查,被逮进局子蹲了会儿。”
他刚说完,吴霦就冲他吼:“我走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他好半天才道:“好好在家里待着。”
他完全把吴霦说的话当耳旁风,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不正正经经忙这个年龄该做的事,成天涉及他不应该接触的圈子。
吴霦是从他这样叛逆的年龄走过来的,深知放纵他如此下去,未来只能给他造成最坏的影响。不说学业上的成就,恐怕能成人都是个问题。
“你16岁了,有些事该不该做,完全没有概念。成天把精力花在这些无用的消遣上,你现在是觉得自由自在快活,生活没压力,学习没负担,捅了娄子也有人给你担着。你是准备靠别人一辈子吗?”吴霦望着倔强的秦铭,仿佛也看见曾经的自己。
秦铭从未担忧过他的未来,也更没听过这些看似是为他好之类的忠告,无所谓道:“我觉得挺好的,只要不杀人放火,不做犯法的事我还能积德。”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秦铭又站起来,抬头直视吴霦时,他也是同样狠厉的目光质问:“我都没人管多少年了?我从小就是这样长大,不觉得有任何地方做的不妥。”
秦墨羽对秦铭是放任管教,换句话说,秦墨羽从没教育过秦铭是与非,错与对,所以才能造就他今日这番以自我为中心的局面。
“你在北京闹得天翻地覆我也不管你,但我警告你,你只要在这就必须听我的。有任何不服气,我欢迎你收拾东西滚蛋。”吴霦毫不留情面劝告他。
秦铭咬咬牙:“也就再忍两年,我迟早会走,不会一辈子赖着你。”
吴霦说任何话都不凑效,他不吃亏不摔倒永远不会有成长。但他从不知道,他能无忧无虑长到今天,是因为背后有不离不弃的人为他撑着那把可以躲避风雨的伞。
吴霦不再跟他多费口舌,带门前丢了一句值得深思的话给他:“我不可能照顾你一辈子,你也不可能倚靠你妈一辈子。”
一阵摔门响,吴霦走了出去,只剩下秦铭呆呆地靠在床头发怔,循环着吴霦说的最后那句。
秦墨羽从来都不是靠谱的存在,而他也不是秦墨羽心中最重要的人。
吴霦一夜未眠,靠床头抽了一宿的烟,天刚亮就找了一套干净衣服去浴室洗澡,出来后直接开车去了西湾。
青草地边上,吴霦靠在车头仰望居民楼。这栋楼陆陆续续有住户下来,扔垃圾的,买早饭的,晨练的,唯独不见梁桔。
梁桔醒来时四肢酸痛,洗漱完准备做顿早餐,打开冰箱才发现这段时间忙到都忘记了补鸡蛋和牛奶。
她换了一双外穿的拖鞋,把家里的垃圾都拾掇好,准备去门口的生活超市补货。
她拎着两袋垃圾走出楼道,迎面的晨光下,她眯了眯眼睛,立即瞧清站在对面的吴霦。
梁桔没能想到他昨夜还在遥远的坤宁,今日清晨却能摇身一变出现在眼前。她平淡地移走目光,把手里分类好的垃圾扔进了垃圾桶。
吴霦顺着她素颜朝天的面孔往下打量,膝盖上的红药水异常突兀,抬脚走了过来。
梁桔身边跟着吴霦。一阵微风拂过,她隐约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清香。
“膝盖怎么摔了?”吴霦又仔细看看,不止膝盖,胳膊上也蹭破不少。
梁桔语气淡道:“不要跟着我。”
吴霦是为昨晚那件事而来,依旧跟在身旁:“昨晚的事谢谢你。”
她根本不需要这份谢意,昨夜秦铭那副顽固不化的态度,已然让她失望透顶。
“既然你来了,我也跟你把话说清楚。秦铭虽然是我的学生,但我没本事管他。如果他今后还是这样,影响到其他同学,我一定不会让他继续待在我的班。”她扭头叮嘱他。
吴霦没有想到梁桔的态度这样坚决,跟她做保证:“我连夜飞回来已经教训过他,昨晚发生的事,我向你保证他今后都不会再犯。”
“你向我保证没用,我说过他态度有问题,这不是一朝一日培养出的性格和作风。”
梁桔越说步伐越快,拐弯出小区差点再崴脚,被吴霦一把抱住后腰扶稳。
梁桔疼得拧了拧眉,站稳后一把推开他往楼梯上走,听他解释道:“秦铭从小在北京长大,放养惯了。我姐对他的教育方式一直是宽容处理,所以导致他性格冲动,做事从来不顾后果。但你相信我,他是一个好孩子,除了不怎么听话。”
梁桔头也不回质问他:“他是好孩子,所以他糊弄自己糊弄任课老师,打人恐吓,进游戏厅赌博,和警察唱反调,跟老师吵架。好孩子会做这些事吗?”
吴霦语塞,这样满心让梁桔失望的秦铭已然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再多为他解释一句,都会变成包庇。
梁桔避着人流去货架拿鸡蛋,推车里摞了两层,好半天才听到身侧的人开口:“我不能拿叛逆期为他开脱,他做的这些事的确没有一件是对的。他才16岁,自控力差,很多正确的观念不能靠自己去形成,我现在也在引导他。我知道他让你很失望,但还是请你不要放弃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吴霦了解梁桔,如果她放弃对一个人的期望,便是斩钉截铁,比如对他。所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梁桔像对他失望那样对待秦铭。
梁桔推着车,耳旁一直循环吴霦说的话。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自小放养长大,以自我为中心去考虑任何问题,在他看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本身就不存在犯错。
梁桔回想自己,她是在和睦温馨的家庭长大,价值观的养成脱离不开父母的引导,她也从小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该去做什么。可对秦铭来说,他现在可以汲取到的仅仅只能从他身边的人,从学校的课堂。
放弃是一件可怕的事,意味着这个人从今往后做的任何行为,她都不会再去过问。
梁桔推车去了冰柜旁拿鲜牛奶,刚伸手,吴霦已经替她拿了几瓶放进推车。
她望着吴霦心平气和道:“不是我想放弃他,是他想放弃自己。”
冰柜旁的冷气直往皮肤里钻,可吴霦说的话却让空气回温到曾经:“我也自暴自弃过,觉得任何事都不如自己开心重要。可遇到你以后都变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去做什么。”
吴霦少年时期最幸运的事是遇到梁桔,仿佛一扇漆黑的窗被阳光推开,从此之后,未来的一切都是清晰可寻。每一段成长期,身边出现的人都有可能改变自己的一生,而梁桔就是吴霦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
梁桔深深地呼吸着,挣脱出那阵遥远却又铭心的记忆,用力推车擦过他:“我会尽我本职,剩下的无能为力。”
吴霦松了一口气,转身跟上替她推着车去结账。梁桔任他推着,自己去水果区又拿了一些新鲜苹果。
排队结完账,东西全让吴霦拎在了手上。她追着出去,还没说话,人已经回了头。
“东西重,我替你拎回家就走。”他似乎已经习惯吃闭门羹。
梁桔还是拿了一袋鸡蛋拎在手上,和他乘着阳光走回楼下。
梁桔刚打开家门,吴霦已经抬脚走进,自觉地脱了鞋换上干净的拖鞋。
梁桔眉头一皱,换上自己那双粉色棉拖进来,发现他拎着东西去了厨房的冰箱。
“你放下东西可以走了。”梁桔跟进厨房,发现他已经把买的牛奶通通放进冰箱侧壁,那一直是她放牛奶的位置。
吴霦接过她手里的鸡蛋盒放进冰箱,关上门后,他望着她膝盖上的伤口,抬头问她:“身上的伤是不是秦铭弄的?”
梁桔想起昨晚那阵追逐,沉着面色:“不重要,你走吧。”
吴霦沉默一会,替秦铭先跟她道歉:“对不起。”
梁桔转身出了厨房,吴霦跟出来,看见她从衣帽间拖了两袋熟悉的东西,往他脚边一搁。
“你买的你带走。”梁桔扔给他的是那两床四件套。
吴霦掸了一眼,给拎到沙发上放着:“这个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秦铭我会让他主动跟你承认错误。”
“道歉我收下,东西你带着赶紧走。”梁桔对他下逐客令,说完转身进衣帽间关上了门。
梁桔锁了门在里头换衣服,半晌,一声沉重的门响后,吴霦终于离开了她家。
她换好衣裙出来,发现那两袋东西他根本没带走,袋子上还多出了一张她放在桌上的便利贴。
她走近,看清了便利贴上他久违的字迹。
【东西我用不上,实在讨厌可以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