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明在内室静了片刻,席玉立在外头,默默看着窗外。
内院的精致虽别致,但四处有序,连树枝该修剪多少,都是有明文规矩的,目光所触之地看不到任何杂物。
她听说徽明不是时刻都坐轮椅,也不爱让人贴身伺候,因此府内的一切都立了规矩,不可轻易变动,他这两年摸索久了,自己也能在府内走动。
但他喜静,府内禁止喧哗吵闹,到了夜里,除了风声竟什么都听不见。
烛芯被夜风吹动,摇曳着在墙面上拉长席玉的身影。
她原本站着出神,不知心思已飘到了何处,却又忽然伸手取过书壁上的一排金针,向外掷去:“出来。”
金针穿火而过,往院中的树后飞去。
她出手太快,树林里的男人未曾料到她如此警觉,发出一声轻呼:“哎哟!”
席玉重复道:“滚出来。”
“慢着,慢着,”男人喘着气,连滚带爬地往她这边走,“姑奶奶,误会了,我也是世子的手下啊。”
来人临窗靠近,露出一张憨厚老实的脸,手上没有拿兵器。他拔出扎入手臂的金针,苦叹一声:“您就是席玉姑娘吧?我是询墨……听说你武功高强,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金针细长,除了起初扎进去有一丝痛感,并不是严重的伤。
席玉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拧起眉:“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不是我,”询墨摇了摇头,往院中的暗处一指,“是他,询平非要试探你一番。”
原来暗处仍有一人,只是席玉方才不曾察觉,他的气息隐藏得太好,比那日前来刺杀的探子都要高明,想必是个武林高手。
她先前还奇怪这府内怎么连个暗卫也无,原来是不曾露面。
既被询墨点破,暗处的询平只得现身。他倒是年轻些,面容还算白净,但望向席玉的目光并不友善,还含着些轻蔑。
席玉对这样的目光十分熟悉,一时无言。
前院的询书听到动静,快步走来,一见如此场景就暗道不妙,连忙上前替众人做了介绍,朝询平道:“这是席姑娘,武功……”
“武功高强?”询平打断他的话,抱着手中的剑端详了一番席玉,笑道,“姑娘也是用剑之人,中原十二剑宗,不知姑娘惯使哪一派?”
席玉翻身跃窗,直视着他:“我都会,你想长眼?”
她不爱争口舌之气,但对方来势不善,席玉自然也硬气得很。
询平看向她的佩剑:“同为世子做事,我只是想知道姑娘技艺深浅。不巧在下也从小习武,切磋一番?”
询书板着脸,如长辈一般轻斥:“阿平,不要胡闹!席姑娘是贵客。何况世子在里间,你这样吵闹如何使得?”
搬出世子的名义,询平顿时收敛了锋芒。
“切磋与否,还看席姑娘的意思。”
徽明不知何时走到了外间,席玉回头看他,他站在书案旁,唇角含着一丝笑意,双目仍然被绸缎蒙着,动作看起来与常人无异,想必是对书房内的一切布局相当熟稔。
席玉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却未曾看到伤口。
他不提,她也不问,只道:“切磋武艺,有何不可。”
二人立于月下,询墨与询书退到一旁。
询墨更是往里间走,站到了徽明身边。
询平抽出怀中的剑,朗声道:“还请赐教!”
语毕,他的剑低鸣一声,古朴的剑身却灵活如流水一般从鞘中倾泻而出。席玉倒不觉得意外,只是同样将夷光出鞘。
她的手掌握着剑柄,剑刃贴着肉翻了个面,在她的手腕晃动下翻了个漂亮的剑花。
询平迎面出招,动作干净利落,询书在一旁颔首:“好一招踏飞雁。”
此招借力而起,剑光在空中划开一道光影,正如鸿雁的双翅一般。
席玉不偏不倚迎下这一招,饶有兴致道:“哦?惊雁十三式,我正巧也会。”
她将夷光横于胸前,使轻功飞身而跃,双足轻点地面,又掠到询平的身前。询平接下她一剑,却见席玉竟是含笑而退,借力打力跃得更高,剑光打着月影,凌乱细密朝他扑来。
询书目不暇接:“这是第十式?席姑娘这一招竟如此熟练。”
询平更不服气,勉强接下后拍地而起,剑尖点过地面,与她剑贴着剑,谁也不肯服输。二人交手之间,另一头的询墨倒轻松悠然,低声对徽明禀告:“属下查明,席姑娘应当是两年前从琉风派叛离,随后一路往西南,机缘巧合拜了李兆为师。有传言说她是琉风派教主的亲生女儿……席是她的母姓,她应当是叫周席玉才对。”
徽明若有所思:“琉风派盘踞在沧海?”
询墨只当他不认得江湖门派,一股脑儿解释道:“是,是在沧海,离江南不远。琉风派乃是中原十二剑宗之首,世子听说过?属下经过探查得知,席姑娘当初是琉风大师姐,剑法出神入化,失手杀了一个弟子之后才逃了出来……”
他话音未落,外头的询书激动道:“原来这招就是传闻中的照影流!”
方才席玉似是打得畅快,心情极好,二人用的皆是惊雁剑法。
只是询平并不会最后一式,想也知道各派的最后一式都是压箱底的宝贝,哪儿能随处可见?
席玉却挽着夷光,她从容闪躲着询平的剑法,迟迟不肯出招。
询平摸不透她的主意,这女子步履轻盈,步法灵活,内力深不可测,还摆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他不禁在心底微恼。
席玉抓住他细微的变化,轻晃腕间,内力催发入剑,迅疾出招。一时间,她的剑舞得极快,可竟连半点声音都捉摸不到。方才询平一路紧逼,二人已到了角落,此处阴暗无光,询平想到方才她的剑术,既是极快,又无声无息,恐为鬼神难测之招,一时心头震动,连忙寻着光影往亮出去。
刚踏出两步,席玉就将他踹翻在地,剑锋飞快地掠向他的咽喉三寸,又堪堪停住。
询书在一旁看得起劲。
唯独询平头脑震荡,一时晕头转向,迷眼了半晌才察觉过来:“原来方才的光亮不是月,而是你的剑影……”他急着走出暗处,却未曾注意到余光所触及的点点斑亮并非全然是月光,而是她的剑气太快,在地上映出了残影。
席玉难得解释道:“这可不是照影流。惊雁剑法第十三式照影流乃是必杀之技,人如鸿雁照影,转瞬即逝。只有你死了,这招照影流才算大成,可今日只是切磋,点到即止。”
她收了剑,朝询平露出一个轻蔑的笑,算是礼尚往来。
询书生怕他二人又起争执,上前道:“阿平……”
“席姑娘,”询平却自己起身,自愧不如道,“是我小看了你,你的这招剑法,真是让我长了眼界。”
他年岁并不大,此刻认错,面上还带着些羞愧的红。
席玉故作高深,微微颔首。
这场切磋,询平败得惨烈。徽明听完结果,不曾有半点意外,只道:“席姑娘的师父乃是武林第一高手,剑术高超,乃是自然。询平,日后不可再胡闹了。”
席玉不知他们几人方才议论了些什么,站了片刻后自请离退。
询墨是来禀告线索,既然已经说完,便带着询平退下。
众人散毕,询尧推开书房的门:“世子,浴房已经备好了。”
徽明跟着他往浴房去,一路无声。四处并没有侍女,徽明不喜欢让女人近身,也反感旁人亲力亲为伺候,他极好面子,就连洗沐也不让人服侍。
衣物皂角都要按规矩摆放,好让他习惯,只留一个询尧在外间候着。
询尧也不是全然无事可做。
两炷香后,徽明自己穿上衣裳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香胰子的味道。他坐在外间的软塌上,没有蒙眼,面色似是迷茫,这种时候,他才真的像一个十九岁的少年。
询尧默不作声地替世子的手腕上药。
那道刀疤不深,上药之后过几天更是连痕迹都捉摸不到,但人心都是肉做的,询尧见世子日日如此,哪儿有不心疼的道理。
心疼之余,还有些害怕,寻常人怎么会如此行事?
他到底是个下人,也管不了太多,询尧在心底叹气。
恰在此时,徽明轻声开口问他:“询尧,席玉姑娘是何模样?”
询尧不禁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