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有一处殿阁名“昭和殿”,以供皇帝及其子孙游玩,后因当今陛下埋身政事、亦无子嗣,故鲜有人涉足。去年底,沈一贯以元景初年百废待兴,将其作为宫内祭祀之处,求得先皇祖宗护佑为由,于是向皇上觐见整修昭和殿,皇上闻之大喜,宣择日动工。
侍郎说,整修一事本该去年底就该动工,后来是李进忠劝阻下来——这里的李进忠便是那时刑部跟在皇帝身后的李公公——眼下元宵过去没几日,不足月便清明了,沈一贯又提起此事,李进忠这次却无异议,然后隔天,人就入狱了。
“依大人的意思是觉得殿中另有玄机?”林景年猜测。
“我也只是猜测,毕竟沈兄为人正直,如何做得出谋害他人的事,更何况那人是……是皇上。”其身旁右侍郎顿了一下,迟疑问道,“林大人这是…要察此案?”
林景年付之一笑。
于是话别二人后,她辗转去到昭和殿。
昭和殿是皇城西南角、西苑的一座宫殿,南北包围太液池水。而礼部衙门在承天门外的千步廊东侧。林景年就步从礼部衙门步行到昭和殿门前,大约一炷香时间。
走进,闻见殿内有一股腐臭的气味,她自以为是鲜有人踏足这里,因此觉得寻常。当天夜里去了一趟停尸房,才知道这是尸臭。
四下寻察间,身后走近的太监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林大人在这儿落了东西?”
“呵!”林景年捂着心脏退开一步,瞟一眼他身后的侍卫,一捻指尖干涩的泥土,“万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大人若是掉了什么东西可得尽快找,这昭和殿过几日就要拆了。”
林景年大惊,“拆了?怎么突然就要拆了?”
“呵呵,林大人真是大惊小怪,这儿荒废了这么久,当今圣上也不擅骑射之术,拆了也不奇怪吧?”他尖声细语,一捻手帕媚笑道,便带着侍卫巡视起殿内事物,“小的依圣上的意思来看看这处有没有什么先祖留下的贵重东西,大人掉的物什可详述其模样,等找到了小的给送您府上去。”
“不,不用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不打扰了万公公了,告辞。”
林景年逃之夭夭。
门槛内侧有一道泥土擦过的痕迹,那痕迹像是什么带着湿润泥土的物体迅速蹭过留下的,且鞋跟处有留下一道约莫半寸的口子。
说起来,沈一贯那双鞋子似也有这么一道口子。
宫里一更三点宵禁,沈一贯前夜二更一点才到家。翌日景笙有向她抱怨起这事来,说他风尘仆仆回家,让人操心。假设沈一贯确实有来昭和殿,能被门槛绊倒也只能是在夜里。
后向沈一贯一一询问了此事,也确实如此没错。可他的面色却很奇怪,分明无辜,却露出像是被拆穿的神色。再三询问,只说自己被埋伏,问他为何去那里,他却支支吾吾,只说去那是调查事情的,其它任何再不愿透露。
林景年气结,顺势向衙役打听了案子的情况。说是皇后身边的一位宫女正要端汤羹甜点前往乾清宫,可在路上撞上沈大人,再端去乾清宫,一试,又不同了。
因先皇被奸人以慢性毒药害得身体消减,所以皇上对吃食十分讲究。做好后,御膳房的嬷嬷都是拿银针试过的,所以她只能指认沈一贯,才有了昨天的混乱。
可皇帝对饮食小心讲究是人尽皆知事,即便真要取他性命也不该用毒害这种愚蠢的方法。
天快黑了,林景年拿各种办法,想避开皇后想见一见那位宫女。
御膳房必经之路的宫墙下,未等到人来,反而先遇见皇上身边的那个小太监。
他从长廊那一头、沿着朱红的宫墙缓缓走到林景年跟前,颔首请道:“林大人,陛下有请。”
“可是……”
“人刚死,陛下让您不必等了。”
死了?!
林景年一怔,“什么意思?”
“就是人没了呗,”在前往乾清殿的路上,小太监向他说明,“那么长的阶梯,一个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后脑勺着地就死了,刚才给人搬到停尸房,”说到此处,他话锋一顿,笑眯眯向她投来一个眼神,“大人要实在好奇,等一会儿见了陛下自个儿看去。”
“好,好……我去看看。”林景年此时仍未回过神,只顾胡乱点头应声,思想这一切,疯狂运转大周天。
直到见到皇上,她一个大拜起身,眼神直直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皇帝,心口仍突突直跳。
她突然觉得害怕,明白过来皇帝究竟是一种什么样可怕又畸形的生物。
“你别这么看朕,一切并非是朕的本意。”他无辜地摊手耸肩。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林景年知道这官场上的生与死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也知道这位小皇帝是有意扶持以李进忠为首的宦官。原因是文官集团益发结党营私、党同伐异,而他向来没有先皇的雷霆手段,登基以来不得人心,因此扶持宦官与之权衡。沈一贯不过是党争的牺牲品。
可她不懂的是,诛三株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何他又说这不是他的本意?
“难道……”
“林景年,你要是聪明,就应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皇上几近冰冷地打断,“想必你已经见了沈一贯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冤枉,可面对眼下你这根救命稻草,他却什么都不肯向你解释,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见她哑然失色,他叹道:“好了,你走吧,这件案子不是你能够干涉的。”
林景年怔了一下,行礼告退。
因为对他来说,有一件比他一家三口的性命更加重要值得她隐瞒。回去的路上,她在心中暗暗回答皇上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