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靖炜看了女人一眼,转身往咖啡里加了一块放糖。
唐绵察觉到自己可能惹出了麻烦,却不确定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心里焦急,走到黎靖炜身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当时我没有多想什么,也是被赶鸭子上架,整个会议我听下来就觉得风向不对,我不明白大家为何一味叫好,我个人感觉这个项目确实很有问题,所以才会——”
黎靖炜打断她:“这个项目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筹备,各个部门的企划至少在半个月前就已经着手,你看出来的问题,海达不知道?宏盛难道没有发现?”
唐绵语塞。
海达那么多经验丰富的律师,不会看不出来。
见她想不明白,黎靖炜开口提点:“今天的会谁通知你来的?”
“章律说是Terrence点名让我来的。”
唐绵心里没底。
“Terrence为什么会叫你?就是看在你资历浅,又没了解过这个项目的具体情况,一定会保守地跟着大家的说法来,不会太冒进,不敢乱说话。他点名叫你,没想到你直接拂了他的面子。会上大家都在打太极,不表态,就只有你胆子大。枪打出头鸟,唐绵。”
男人没看唐绵,搅咖啡的动作也很缓慢。
唐绵的脸色已经不好,她无疑就是黎靖炜口中的那只冒进鸟儿。
“我知道你是好心,你的意思我也都明白。可你逞了这口舌之快,也把自己架在火上烤了。”
黎靖炜说:“你回到座位上,是不是都没去注意Terrence同他旁边几个高管的脸色?”
唐绵的确没注意。
当时她从演讲台下来,整个人被掌声震的晕乎乎的,坐到位置上也只顾着走神。
“整个会议,你都只顾着记录和思考专业问题,是不是没在意谁的态度是什么样的?这种会,和你学校里面的研讨会,以及律所内部的专业分析会有本质区别。不能你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我当时只是想把我的观点表达出来,我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宏盛好。完全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唐绵说到底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以往在工作中她更多的是坐在办公室做案上工作,社交不多,极少有这种在大家面前发言的时候,社交经验都谈不上丰富,更别说城府深不深了。
“我明白你的心,可别人不一定。”
见唐绵有眼红趋势,男人语气变得缓和。
女孩不开腔接话,泪水就要憋不住。
“你是成为一些普通员工心中的英雄,敢说敢做。但是,同样也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男人放下小勺子,有种想要安慰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别别扭扭地又继续在摆事实讲道理的感觉。
唐绵的手心有了湿汗,她道:“我没想到会这样。”
“下次再参加这种会,说什么前,先冷静思考。尽量少说,多看。”
黎靖炜往杯子里倒了包奶精。
唐绵无言以对。
想到上次冲动酿成的文件事件还没有后文,自己又惹了这么个麻烦。
“那现在该怎么办?”唐绵本能地问道。
黎靖炜没再说话,他的面色平静,兀自拿着勺子搅拌咖啡。
唐绵愈加紧张:“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她下意识上前,轻轻拉了拉男人的衣袖。
两人靠得很近。
Terrence背后的人是谁,她很清楚。
唐绵越想越心凉,这次的项目立项被她搞砸,她不明白中间的派系斗争,她也摸不透黎靖炜对这个项目的具体态度,但她完全能够察觉到这种微妙关系。
她怕自己被当了枪使,枪口还是对准了黎靖炜。
男人闻言扭头,没接话,只是自然伸手将唐绵垂在身后的头发拨到前方。
长发遮住了锁骨。
触碰到肌肤,有些扎人。
唐绵尴尬,习惯性地想伸手撩头发。
抬手却被黎靖炜握住。
“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
唐绵感觉到他的拇指在摩擦自己的虎口,痒痒的。
“只是怕你之后也这么冲动。”
黎靖炜笑了笑,接着说:“工作上注意,其他方面可以像今天这样,胆子大些。”
唐绵抬眼看他,自然明白男人话中的意思。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男人凑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两句。
她的脸瞬间红了,害羞地想要挣脱男人的手。
黎靖炜放开她,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后脑勺,手隔着她的秀发在她脖子上捏了捏。
他的手很大,很暖。
她的身体被他带的不自觉向他靠拢。
“进去吧,我抽根烟。”
回到会议室,主持人已经在做最后程序性发言,Terrence的座位也没有人影。
唐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冲刘律低声道:“师兄,对不起,我貌似把事情搞砸了。”
刘律扭头:“来之前我不是提到我们这两天都在和台湾那边对接了嘛,工作都进行好久了,我以为今天的会只是走个过场,有没有问题,有什么问题,他们高层晓得解决,我们可以在文件中列出来让他们参考,已经基本决定的事,没必要在这么多人在的场合公开反对。”
见唐绵被他说来眼角红红的,又紧接着安慰道:“不过,我倒是佩服你的直接,真的很有律师的职业态度。我也觉得这个项目风险挺大,让我发言,我一定也会提出来。真的,不骗你,不信回去给你看我准备的发言稿!所以没什么,我们是做这一行的,不把毛病指出来,人家公司花钱请我们干什么呢?”
走出会议室,一行人朝电梯口去。
经过茶水间,唐绵听到里面传来员工的吐槽声。
“你们谁把泡好的咖啡放在这里了?放这么多方糖和奶精,也不怕喝了腻得慌。”
唐绵往那边瞧了一眼,已然没有了那男人的身影,她跟着刘律快速走开,有种心虚感觉。
宏盛集团大厦门口。
唐绵没有上车,她对副驾驶室里的刘律道:“师兄,我等会儿有点事,就不回所上了。”
目送着轿车离开,唐绵又转身进了宏盛大厦。
她上次给引子送资料,她记得黎靖炜办公室在哪里。
站在外面,唐绵手指紧了紧手里的包,犹豫会儿还是抬手敲,还没碰到,有人打开走出来。
Leo抬头看见唐绵,有些惊讶。
唐绵也没想到出来的是他,她往办公室里瞅了一眼,问:“黎总在吗?”
“黎总开完会直接去了机场,他到台北出差,大概一个礼拜后回来。”
Leo一句话,交代清楚了黎靖炜的行踪,他又看着唐绵:“是海达的唐小姐吧?你有事找黎总?”
“没事,只是有些小事请教黎总。”唐绵冲他微笑。
再从宏盛出来,唐绵没有立即离开,坐在附近街心公园的木椅上,蓉城一连下了两天雪,今天气温有回暖趋势,白天还出了些毛毛太阳。
她拿出手机随意翻了翻通话记录,又打开短信界面。
心里在迟疑不决,脑海里飘过很多思绪。
要不要拨这通电话?拨了以后要说什么?
头几天她一直感觉那一晚是一个梦,一直到今天,再次看到黎靖炜,她才发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天已经黑透了,公园健身步道旁可爱的小路灯陆续放出光彩。
唐绵白皙的双脚踩在高跟鞋上面,她的脚偏小,趾头漂亮秀气。
她仰头眺望不远处的星星灯放空自己。
良久,正打算穿鞋离开,手机在包里嗡嗡震动。
看到来电显示,唐绵的心脏明显加快跳动,一时不知道接了该说些什么。
电话接连不断地响了两次,良久,她忍着如鼓的心跳摁了接听键。
“黎总。”
男人磁性的声音从那边传来:“Leo说你去了办公室找我,有事?”
“没事……”
唐绵有些无话可说,只觉得尴尬在蔓延。
她捏着手机,感觉掌心有些黏,想要寻个理由说些什么,黎靖炜的声音又响起:“回海达了吗?”
“没有,我今天直接下班。”
那边也没再说话。
唐绵开口:“黎总——”
“怎么了?”
唐绵听到他接的这句‘怎么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他的声音里有不可以用语言描述的暧昧因子,稍作思量,她鼓足勇气开口:“今天……谢谢黎生教我,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行事。”
“那不算教吧?”男人反问,语气平和深厚,但又有淡淡的打趣意味。
唐绵在这头面红到脖子,握着手机,两厢无言。
黎靖炜的声音突然传来:“你别想那么多,小事。”
唐绵在这头,摸着自己新做的指甲,很是光滑,可有些话却是哽在喉咙,说不出口。
见她不搭话,黎靖炜顿了一顿,说:“回海达别人问起,含糊两句就行了,不用详细谈。”
唐绵低声说“好的。”
不知为何,听他那么说她只觉得安心、踏实,心里的石头像是悄然落地。
“你在去机场路上吗?”她有话没话地扯了一句。
“如果我在路上,你打算来送我?”
男人的声音很好听,她感觉出来他在笑。
唐绵脸红,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合适,她突然就想到在蓉城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场景,机场大厅他那颗袖口所带来的小小光芒她仍然记忆犹新。
思绪飘远,那边的人已经自行接话:“时间不早了,回去吧,女孩子不要在外面逗留太晚。”
直到挂了电话,唐绵还有点不相信,最后那句叮嘱是从黎靖炜嘴里说出来的。
在她的固有印象里,黎靖炜惜字如金。
可她现在回忆同他的独处时光,他虽然话不多,但对自己处处关照,暧昧的话更是说来就来。
这几个月她所接触的黎靖炜,完全不同于自己以往想象中的那个男人。
他在茶水间对自己说的“我知道”、“我明白”还回荡在耳边。
刚刚的那个当下没有心情体会,现在一个人坐在这里,回忆自己和他在茶水间的对话,胸口有甜蜜感觉在滋长。
手机震动,短信进来——
【等我回来】
看着发件人那里的手机号,唐绵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比任何一次都要快。
她将手机握在掌心,站起来向公路边走去想要招一辆出租车。
一路上,有父母带着小朋友在玩滑梯,笑声传来,像铃铛一般悦耳。
还有小情侣手牵手从自己面前经过,甜甜蜜蜜。
公园的小路灯将周围的气氛烘托得恰到好处的温暖。
她的心,仿佛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