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绵绵--第十四章

“我晓得宏盛为什么不搬。“

这中年男人一脸神秘,还转过头看了看后排三人。

唐绵和他对视一眼,看着他的酒糟鼻和胡渣邋遢的模样,笑笑又将眼睛闭上。

“人人都认识他,但我跟他交情可不一般。十多二十年前,我和他一块儿开过货车。“

“他不搬,因为现在南门上的宏盛大厦,就是他一车一车拉的土石方。”

司机瞟了一眼这中年男子,年轻小伙带上耳机不想再听那人吹牛,唐绵身边的女孩子打着游戏没抬头,三人都明显不信。

那中年男人声音聒噪,唐绵无法养神,只得睁开眼看窗外,但也不甚在意。

副驾驶上的中年男子被忽视后不甘心地道:“儿豁!那时候我和他一个车队,伙食团给的菜少,他都舍不得多拿三块钱跟我们出去点个小菜,就干吃白米饭。晚上睡觉也和我们一个屋,大通铺。早晓得他会发达,我当时说啥子都要傍住他的大腿。他回蓉城大笔投资,哪里是为啥子双城经济圈做贡献哦,就是说得好听,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私心,我们中国人,讲究衣锦还乡嘛。”

“他个香港人,二十年前?人家大概是在太平山顶开跑车兜兜风,再去浅水湾赛赛船吧!在蓉城开货车?大叔,你有臆想症?”小伙摘下耳机,大概嫌大叔吵,有些不耐烦。

那男人急了,扯着嗓门、面红耳赤地道:“你们别不信!黎靖炜腹部有道差不多十公分的疤,那是他在工地跟人动手,受刀伤留下的。当时他龙凤胎姐姐跪在对方面前哭,求对方手下留情,我们都看着呢。后来他那姐姐见人就炫耀他们马上要去台湾过好日子,哪晓得后头看到他出现在香港新闻上面,摇身一变成富二代了。”

唐绵随意换了个姿势,看着那大叔说完还用手往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下。

“行了行了,越说越离谱了。他和他姐姐自小在李家长大,李家是什么家庭?怎么可能跑来蓉城讨生活,还台湾呢?他是再有个双胞胎哥哥,还是你眼花出现幻觉?”司机打断那中年大叔的话。

“就是。”打游戏的女孩子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叔叔你不懂就不要乱说,也不准乱诋毁我老公。我只晓得他常年健身有八块腹肌,哪里来的什么疤哦?”声音带着蓉城女孩独有的娇嗲。

唐绵终于有了反应,斜了那女孩一眼,撇撇嘴,不动声色地往左边移。

他们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这么些年,她听过太多太多人讲黎靖炜,翻来覆去、版本各异的新闻曾经随时左右唐绵的情绪,搞得她心情非常不好,冲上去理论也是时有的事。

现在想来,她去和路人争论,输了赢了又如何?日子是自己在过,他究竟是怎样的,不需要那些毫无关联的人去评说。

况且那些流言大多换汤不换药,那些人似乎是把黎靖炜当作一个不太光鲜的符号代表,抑或是,一段年少轻狂经历的谈资。

但这个蓉城版本,她倒第一次听说。

她不禁听得入迷,也有兴趣。

就当认识个新朋友,不把那个人当成自己认识的黎靖炜好了,她对自己说。

唐绵侧了侧身子,打开手机随意翻着黎靖炜这段时间发给自己的信息,心中还有期冀。

不知道他会在香港待几日,多久会来蓉城。

自己参与了这个项目,多半会经常性出差,这样二人见面的时间不是更加少了吗?

脑袋里胡思乱想些东西,倒是很快就到宏盛。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唐绵先下车,车里的人还在讨论黎靖炜,只不过已经换成那小女生在唱主角,主要发表自己对黎靖炜的爱慕之情和性幻想。

宏盛大厦。

雨后气温骤降,唐绵紧紧围巾快步向室内走去。

上次她来还是帮叶引送资料。

那是从香港回来的第二天。

她在电梯碰到黎靖炜,他问自己眼睛怎么样了。

头一晚他们在兰桂坊缠绵相拥,事情的失控好像就是从那里开始。

想到这里,唐绵步履轻快不少。

刚刚的小插曲仿佛被寒风吹散,不被人想起。

唐绵到法务部时距约定时间还有15分钟,她没想到自己会第二个到。

除了一海达同事住附近直接过来比唐绵早点,刚刚突如其来的大雨让交通瘫痪,其他人还堵在路上。

唐绵跟着指示标到法务部,路过茶水间,看见自己认识的同事跟几个宏盛年轻女员工正围在一块儿上网看八卦新闻。

同事叫住唐绵,她只得进去打圈招呼。

“我老公又回归家庭了。”其中一个女员工趴在另一个背上,抬头把自己看到的新闻跟唐绵分享,相当自来熟:“是我们大老板,他和邓意玲真的好甜哦。他专门到新加坡去接邓意玲回香港,现在被狗仔拍到了。”

唐绵愣了一下,对“邓意玲”这个名字感到熟悉又陌生。

“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完美到不能再完美!”有人羡慕不已。

唐绵眯了眯眼,想要看清iPad屏幕上那几张照片。

“大老板很少来蓉城,我来宏盛有几年了,只见过他一次,还没跟他搭上话。”

海达同事见唐绵拿着纸杯望住ipad发呆,没加入她们讨论的打算,拍拍她肩膀热络道:“海达在香港也经常跟宏盛合作吧,你在香港待过那么久,感觉他这人怎样,是不是真像网上说的那么花心?”

唐绵从iPad上收回目光,淡淡道:“不了解。”

唐绵现在没有心思和她们打成一片,她感觉自己手心冒汗,握着的手机也在发烫。

她就算再努力调整心态,把这一切看淡,但她终究是个女人,这算是做亏心事吗?

她在心里问自己。

离开茶水间到会议室,但耳边还是同事聚在一块儿聊天的声音。

“咱们大老板每天都有新绯闻,不带重样。上次黎靖炜在南城和鬼佬嫖娼玩3p你们还记得吗?邓意玲好像都没反应。要是我,看到老公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根本坐不住,早叫上一帮人去手撕那些小婊砸,然后宣布自己的正室地位。”

“人家这不还没结婚嘛,严格来说,黎总现在还是黄金单身汉。”

因为单身,所以怎么玩都不违法或被道德谴责,顶多被说这人真风流。

唐绵的心起起伏伏,她不喜欢听到别人这样说他,但自己同他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正在证实那些传闻的真实。

她强压住快要爆炸的心。

她觉得自己又像是在被这些话语鞭打,早就没有刚进大厦时的那股放松和甜蜜。

透过镀膜玻璃,唐绵看着刚刚那几个宏盛员工手捧着茶杯,声音由远及近地闲聊。

“就算结了,我觉得,像邓意玲这样的白富美,不一定介意黎总在外面有女人。我一富二代同学,跟她竹马从小被认为是一对,那男的从高中开始就不停换女朋友,有一次还让我同学帮他买避孕套,我同学真的大晚上给他买了送过去。回来后该吃吃,该睡睡,完全没有吃醋、不高兴。”

“这心放得也太宽了吧?”有人感到难以置信。

“毕业没多久,这两人就结婚了。去年我们同学会,我看到她儿子都八岁了。有同学借酒意半开玩笑问她,结婚这么多年,别人婚后都有七年之痒,她老公本就花心,是不是每天都给她挠痒?她很淡定地说,男人在人生的道路上总会遇到一些让他开小差的沿途风景,她不去阻止,只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等他看累了玩累了,回头再看看,发现她才是最包容他的那个女人,更会对她产生内疚心理,久而久之,心也就慢慢收回来了。”

“邓意玲应该也是这种想法吧?”

另有同事跟着道:“像黎总这样有钱有颜的男人,本身就有在女人堆里打滚的资本。如果只守着邓意玲一个那才叫不正常,菜包吃多了也会想换一换口味。男人这种生物,哪怕是婚后,你不能强求他永远只看着你一个。分得清轻重就行,在外面的女人身上走肾可以,但不能走心。我以前有个客户,是个上市公司老板,外边小三闹上门,在他老婆面前寻死觅活,说我怀孕了,你要不离婚把人让给我,我在你面前喝耗子药。结果那老板匆匆赶回家,二话不说,直接往那小三肚子上踹,要多狠就有多狠。转身看老婆带着孩子要回娘家,一急之下把小三扇成了猪头脸。”

唐绵心的跳得越发快,她恍然间又想到那个梦。

梦里,黎靖炜的未婚妻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连日来,黎靖炜与她的联系颇多,让她对自己的定位不再清晰。

她的心,早已经越过了她给自己规定的边界。

“所以啊,很多已婚老板,虽然喜欢玩,但他们从来没想过为了外面女人离婚。豪门婚姻很多都捆绑着利益关系,玩玩的女人可以随便换,生意场上的合作伙伴却不是每天都能找到财大气粗的。”

“而且啊,黎总是哪里人啊?是香港人啊!那儿找个二太、三太的不是太正常了?就算现在已经不好放到台面上,可私底下那些有钱人谁没几个女朋友呢?只要大太太都不介意,那是人家的本事咯!”

众人唏嘘不已。

唐绵听着这些话,手不自觉地就往微博点。

颤抖度不输在香港,从健身房返酒店的出租车上那次。

她努力抑制,但成果微乎其微。

手指一个不小心,就划到“信息”,看见第一栏黎靖炜传过来的图片,是昨天早晨他在樟宜国际机场拍的。

赤道南国四季如春,绿意盎然。

而现在,唐绵仿佛身处两极,冻得她直颤。

她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快速退出,不自知地点开微博热搜。

那个新闻的配图是一张照片,在铜锣湾的街头,离唐绵以前住的公寓不算远,她曾经饭后消食去过那里。

香港很少有人直接叫图片中的女人“邓意玲”,人人都称其Tracy,或者“玩具小公主”。

和唐绵上两次在跑马地以及剧院见到她的精心打扮不同,这次Tracy戴着黑色鸭舌帽,黑色棒球服外套和牛仔裤,一手拿着手机和小钱包,脚上一双白色球鞋,身材高挑纤瘦。

她俯身拉开路边一辆法拉利的副驾驶车门,一边往镜头这边张望,却没发现已被狗仔跟踪。

轿跑的驾驶室里坐着正在打电话的男人,照片像素不高,但不妨碍大众认出他是黎靖炜。

港媒一改从前那种夸张毒舌的姿态,用了四句诗来概括这张照片——

【芳踪处处佳侣从,上天恩赐有机缘,情至无须明言语,心有灵犀化缠绵。】

唐绵的指腹在这几个字上反复摩擦。

会议进行得很慢,宏盛的法务总监是个四十出头的男人,海达这边派出的也是中坚力量,负责人更是老资历,他们二人是师兄弟,出了社会遇上,总想在实务问题上一较高低。

双方把相关内容做了详细对接,离开时,海达这边装走了数十个纸箱的文件。

唐绵负责最后的清点,守着规整完成后,已经七点一刻。

下午高强度的工作让唐绵来不及、也腾不出空间去思考、消化今天黎靖炜的新闻。

何况,从她私心里,已经不想在意这么多了。

往日的那份纠结,让她日日煎熬。

就像今日,她的下意识反应里有羞愧感,有羞耻感,整个人像是在冰上行走。

但放松下来,近日来那份内心的悸动感,让她对这一切,甘之若饴。

她走出宏盛大厦时只感觉这一天像在坐过山车,好在让她心情起伏的人不在跟前,她只需要自己跟自己开战。

但是,打开手机,仍然没有信息进来,还是略微有些失落。

荷包里的饭团已经冷了,唐绵才发觉自己一天没吃东西了,饥饿感逐渐清晰。

感觉到自己状态不算太好,正想给瑜伽老师打电话约课程,就接到了叶引的电话。

她哈了口飘出白烟的气,抬手打了个车往叶引家的小区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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