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绵绵--第六章

这事没有占据多久的头版,因为八卦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过平常日子的社畜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关注这些事?

唐绵也被推着日子推着不断向前走。

几天后,唐绵和刘女士口中的赵家公子约在蓉城一家很出名的私房菜见了面,二人相谈甚欢。

离开时,是唐绵将赵公子的轮椅顺着青石板推到门口。

两人谈菜色,谈旅行,谈画作。

唯独没谈到刘女士期望的情和钱。

在过了两天,堂姐唐可做东,约自己和刘女士去府南河边的香格里拉喝早茶,在堂姐话里话外反对刘女士去找赵家时,唐绵突然就想起了叶引那句话。

叶引让唐绵对刘女士说自己同黎靖炜认识,这样可以省去中间的很多麻烦。

引子虽然了解刘女士,但是绝对没有唐绵清楚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且,现在蓉城究竟是个什么局势,她还没摸明白,再者,她从不认为她和黎靖炜已经熟悉到了不需要走程序的地步。

刘女士跟好多人都处不好,就连和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算亲近,可偏偏同唐可母女俩的关系好得不得了。

甚至,唐可结婚生子前没在家族企业锦丰工作,反而给刘女士做过一段时间秘书,所以她二人一直相谈甚欢,而唐绵,则终究是没有开口。

锦丰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企业,由唐可的外公和几个舅舅于改革开放初期创建,其前身可以追溯到民国时期的某爱国企业。

唐可的妈妈不仅是老爷子的独女,更是幺女,自然是倍受父母、哥哥的宠爱。

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流淌着。

转眼快到国庆节。

唐绵在节前飞了趟香港,向亚太总部汇报最近蓉城的相关事项。

就像她同季老讲的那样,自从转调蓉城后,她一直没接触实质业务。

主要负责蓉城办公室和总部的对接等程序性事项,从以前连轴转的工具人到现在几乎没什么事的边缘人,她正在逐步适应。

在香港住了两天,回蓉城的那天早上,黄金周已经拉开帷幕。

日出唤醒清晨,大地光彩重生。

金色的阳光洒在机场的人山人海里。

就是往日人并不多的贵宾厅都被小孩追闹的尖叫声充斥着。

唐绵在候机室无聊地翻着杂志。

她最爱香港的秋天,原计划她是想在香港约几个好友出海玩两天的,可今年十月的第一天是她大伯母父亲的九十大寿,头两日同堂姐喝早茶,唐可就是代表李家给她和刘女士送帖子。

所以她得在中午正宴开始前回到蓉城。

但遇上航空管制,飞机还是延误了,唐绵紧赶慢赶到酒店时,午宴已结束。

宾客们都组好牌局,在各个包间里打麻将了。

唐绵跟着堂姐去给李爷爷祝寿。

李爷爷跟几个晚辈打了招呼就由佣人陪着到另一个包间休息了。

他们剩下几个不打牌的人站在酒店的露台闲聊,唐绵站在一旁,有些沉默。

放空脑袋,做个面露微笑的聆听者是唐绵对这种场合最常的态度。

偏偏刘女士的嗓音她耳边响起,扰乱她的状态:“赵公子在一楼两点钟方向,不管怎么样,礼貌要到位,你还是该过去打个招呼。”

露天花园的角落,坐着几个聊天的商界人士。

但她瞧不见旁人。

只一眼,唐绵便看到了黎靖炜。

他在大陆、海外商业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始终融入不了香港上流圈。

他年少时的斑斑劣迹,永远是港城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

唐绵听过不少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却始终不愿意将那些词语与眼前的男人挂上钩。

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没系领带,西装外套挂在凳椅上,这令他从容沉稳的气度中多出几分随意,右手指间夹着一支冒火星的纸烟。

如同那天他在四季酒店被拍时一样。

此刻,旁边人在说话,他充当着听众的角色,当他往身旁弹烟灰,稀松平常的神态间,是三十几岁又事业成功的男人才会拥有的漫意。

或许是她的打量太过直接,黎靖炜眼梢余光扫向这边。

深邃得像是有漩涡。

唐绵微微敛眸,慌忙中转身向堂姐走去,心跳如雷。

身后沿着露台栽种的芙蓉刚好挡住男人投过来的视线。

唐可被几个亲戚围住聊家长里短,小侄儿只得来缠着唐绵。

他拉着唐绵的手,嘴里碎碎念着要去喂“鱼摆摆”。

唐绵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带他下到酒店花园。

期间,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寻着黎靖炜的身影。

有一点点期冀,但也有一丝丝地无所适从。

拿着鱼饲料口袋的手,不自觉地捏紧。

距离“南城事件”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这一个月他也像是消失在了公众视线。

唐绵也失去了了解他消息的全部渠道。

这次锦丰当家人办寿宴,他的到来,是情理之中,但确实也是意料之外。

刚刚同他眼神对视的那一秒,唐绵还是有些不知所措。

一如多年以前。

晚宴期间,唐可带着唐绵到处打招呼,大有把唐绵介绍到蓉城上流圈子的意思。

换成以往,唐绵绝对会拒绝,可这次居然是乖乖听话。

唐爸爸在旁边看着非常欣慰,他端着酒杯拍拍唐可的肩膀,示意她们去跟那边的叔叔伯伯问好。

他欣慰于自己侄女如此懂事,也欣慰于自己女儿终于开窍。

可只有唐绵知道,她愿意跟着去,完全有自己的私心。

然而,这一轮社交并没有达到唐绵想要的效果,离开时她站在偌大的电梯间里,盯着楼层数字,慢慢呼出一口气,心里有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遗憾,空落落的。

正准备按“-1”去往车库提车。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

唐绵往门口瞥了一眼,只看到外头站着两男人,三十几岁的样子。

其中一个穿着深灰色西服,戴着副眼镜,长相斯文白净,旁边另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衬衫袖子撩起了一些,领口也随意敞着,西服挎在臂弯里,尽显成熟的味道。

见他们要进来,唐绵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伸手略微颤抖地按下楼层键,稍稍往里面让了让。

她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砰”地,已经跳到嗓子眼儿了。

酥麻感贯穿全身,像是被电击过。

等电梯门缓缓合上,唐绵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想要开口问好。

怎料到戴眼镜的男人率先开口:“接下来怎么安排?我晚上吃饭时约了市委张主任在悠然居打牌,今天专门到蓉城一趟,不见个面说不过去。毕竟以后有的是事情麻烦别人。”

“你去吧,明天还有事,今晚得回香港。”

唐绵的后侧方响起另一道男声,低沉的声线极具磁性,专属成熟男人的醇厚,不可否认,说起话来很好听。

她捏着包的手紧了紧,全身都有些抑制不住地颤抖。

“又是Emliy?你这样惯着她,迟早有一天她得爬到你头上去。”

这回,站在唐绵后面的男人捏眉心的手一顿,没有接腔。

电梯落了一层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服务员推着小餐车的尴尬模样,那小姑娘应该是没想到这个点儿还有宾客没走。

殊不知,和那人共处一密闭空间,唐绵也是不能呼吸。

她深吸一口气,笑着说:“就三个人,进来吧。”

张口声音有些哑。

唐绵抬脚想挪位置,哪晓得腿是真的像被灌了铅定住,一时间竟然有些失衡。

在她跌倒之前,腰上多了一只大手。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

骨节分明,腕间很有力量,虚虚的一扶,动作克制又不显唐突,任凭谁都看得出他不是借机占便宜。

“对不——”

她偏过头想小声道歉。

但服务员拉着餐车说着抱歉退出去的滚滚车轮声盖过了自己的声音。

唐绵已经思考不了那么多。

从今天下午见到他的那一秒,自己的脑子就开始缓慢运转。

到这一刻,像是彻底停摆。

男人挺括的白衬衫领口扫过她的鼻尖。

因为离的近了,唐绵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清冽中透着淡淡的烟草味。

唐绵站稳了脚,从男人的臂弯处收回手。

“小心些。”

话说的客气又自然,仿佛这只是对陌生人的举手之劳。

可是,他看自己的眼神还是同下午一样。

一样的深遂。

和黎靖炜对视不过一秒,唐绵将头撇开,悄悄地小口呼气。

此时的电梯舱内对唐绵来讲像是缺氧一般。

道谢的话哽在喉中,不知如何开口。

眼看着面前显示屏变为“-1”,唐绵动作机械地微微侧身让两位先出电梯。

戴眼镜的那个男人率先走出去,不忘偏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唐绵一眼。

唐绵低头,扣了一下手包边缘跟着走出去。

高跟鞋的“踏踏”声在地下车库回响,就像她的心跳一样。

偌大车库,只有宾客那片区域零零星星停着几辆车。

回蓉城两月,唐绵前几天才去4S店把车定了,国庆后提车。

这段时间她都开刘女士淘汰的那辆白色奥迪Q5。

唐绵一上车就把所有车窗打开通气。

拉下遮阳板来,对着化妆镜看看自己的妆容。

刚刚和唐可到处社交,饭都没吃一口,离开前躲在小包间里随便刨了两口,想着不会再遇见什么人,也就没再补妆。

此时的嘴唇早已经不见色彩。

不过两颊却是红彤彤,像是打了厚厚的腮红。

正出神,一辆揽胜就从面前驶过。

她看着黑色越野车往出口方向消失在自己的视野,捏捏手中的口红又放在副驾驶凳上。

一脚油门追了上去。

唐绵车技不错。

但无奈几十万的车和百万级的豪车在动力方面还是有本质区别。

唐绵到机场收费站时,看着揽胜从左边出口方向驶出。

一天时间内,从日出到日落,唐绵又回到机场大厅。

她围着偌大的大厅,在各大航空公司的值机处转了两圈,终于见到那个人。

在一片火烧云中他微微低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手机,抿着薄唇,表情严肃。

应该是在回复邮件,唐绵心想。

落日的余晖顺着玻璃射进来,刚刚好使他的袖口发亮。

他的手轻轻一动,乳白色的大理石地板就像有颗小星星一闪一闪。

晃得唐绵心痒痒。

她来回踱步,犹豫不决,心中像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

抬眼看见他收起手机准备和前来叫他的助理往里走。

唐绵终于鼓足勇气叫住他。

“黎生,刚刚多谢。”

声音在嘈杂的机场大厅不算大。

有些颤抖的喘气声像是在告诉眼前的男人,她说出刚刚那句话有多么的不容易。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

逆着光,唐绵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

只看见他站在离她两三米的地方定住,手揣在西装裤兜里。

黎靖炜上前两步,对唐绵说:

“不客气,Cecilia。”

此刻,唐绵终于看清,他眼带笑意。

很多年后,唐绵仍然记得这个场景。

夕阳西下的机场,人来人往。

他们的眼里仿佛只有彼此。

她的细柔腰间还残留着被他轻轻握住的感触。

唐绵以前很爱沿着维港那条健身步道慢跑,跑累了,就独自随意坐在某个台阶上看落日。

微风袭来,她常常思考,自己与黎靖炜的缘分是否就同这晚风一般?

会来,会滋润心田,会让心旷神怡,可是,同样也会消散,这种舒服感觉往往只有片刻。

她想了无数次,却始终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

后来,唐绵才明白,晚风来了会飘走,但是属于你的爱人的脸,不管什么样的晚风都吹散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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