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了一晚上字,顾九总算能将既明二字歪歪扭扭地写出来,又与吴既明约好明日再练之后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去歇息。
“十三,你还记得我今天从库房拿的那套笔墨纸砚是打哪儿来的吗?”
顾九思忖今晚吴既明定是因为用上了好东西心情好,心里打定主意要再去弄点,便差人去把叶十三喊了过来。
“哪套?”
九里寨笔墨纸砚可不少,但没人识字都压了箱底,每年清点库房时都得往外丢好些个硬生生给放坏了的。
“就那个墨上边儿还雕了花的。”
顾九就是因为看它漂亮才整套搬去了吴既明房内,也算瞎猫碰上死耗子。
“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那吴既明嫌东西不好了?”他想到吴既明又来了气。
“不是。”顾九说:“先生好似很喜欢那套文具,我想着能不能再弄点来。”
“那估计是难了。”
大抵也是库房内文具的存货确实不多,叶十三对那套东西印象还挺深。
“去年北方蝗灾,有些个难民逃难路上途径九里山,那套玩意儿是我拿十两银子五斤馒头跟难民换的。”
一般难民听说山里有匪寨都恨不得绕个十里走,可那人走了一路已是弹尽粮绝,又带着个病弱的女儿,硬是被逼出几分胆量来寨子里找土匪做买卖。
“啊?”顾九也很意外于这个答案:“你拿粮食银钱换这些个东西作甚?”
“那些个东西一看便是好东西,老寨主说过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叶十三理直气壮道:
“那难民估计曾经是有些家底儿后来落魄了罢,走之前还特地跟我说这玩意是谁赐的来着……嗨,记不清了,反正就一大官吧……那吴既明倒是挺识货。”
顾九刚拿人传家的宝贝东西画了一堆鬼符,内心很平静:“那就是搞不来了?”
“没戏。”叶十三摇头:“小九啊,别老想着给他用这些个好东西,这养男人就跟养狗一样,你天天给它吃好肉,嘴给喂刁了骨头都不愿啃了。”
话音刚落他便一侧头躲过顾九扔过来的茶壶:“你看,我说实话你还不乐意听,那我回去睡觉了。”
“去去去!”
顾九现在听不得谁说吴既明不好。
那茶壶刚飞出去时就擦着叶十三的耳廓走的,他摸着自己的耳朵往外走,直到出了顾九这院门口才看见那茶壶碎了一地的尸体。
这人是真的受伤了吗?
次日,顾九自己闷在房里闷了大半天,库房里纸张的库存都要被掏空才终于见她出来。
“我成了,我成了!哈哈哈哈……”
叶十三闻声过去一看,只见黑崽这回是真黑了,从脸颊到衣裳全都是黑色墨迹,好似刚在黑泥里打过滚似的。
而顾九也没好哪去,泥猴一般高举着一张纸在院里转圈。
纸上俩字叶十三不认识,但直觉是那阴险读书人的名讳。
“十三!”
见叶十三来了,顾九立刻志得意满地给他展示自己的得意之作。
“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我写的字!”
叶十三看这俩人好似中邪,本远远站着不敢靠近,在顾九热切地招呼下才迈着迟疑的脚步过去。
他看不出个所以然:“好看好看……”
“是吧!”
顾九却沉浸在情绪中不察敷衍:
“你快送我去九里镇,我要拿给吴先生看!”
这是一刻也等不及了。
叶十三比起这个更怕顾九叫他看着字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赶紧就叫人把牛车牵出来上了路。
等牛车到了九里镇的外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顾九下了牛车便看见守在私塾门口的牛头马面。
俩人本就长相凶悍,面无表情地一左一右杵在私塾门口,真和牛头马面别无二致。
九里镇人口本就不多,这俩人一出现,街上更是空荡。
顾九在门口远远望了一眼,见吴既明还在授课又不想离去,便站在那数土笋。
“奇了怪了……”
她记得吴既明是有七个学生来着。
“奇怪什么?”
叶十三慢一步过来,正好接上顾九的自说自话。
“吴先生之前是有七个学生,怎的现在只剩六个了。”
“这有何难,”叶十三不假思索:“罢学了呗。”
顾九却总觉得不对。
那日他们来九里镇把吴先生带走时还有七个学生,现在不过隔了两日再来看便只剩六个,要说是罢学未免也太巧了些。
叶十三见顾九神情不对,知道她还存疑,便主动请缨去打探情况。
他腿脚快,来去如风似的,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便回来了。
“你猜的还真对。”
他面上没了笑模样,语气倒还算轻快。
“那小孩去报官了。”
闻言顾九嗤笑一声:“就那些连一只熊都奈何不了的废物们?”
“不,他报的不是九里镇的衙门。”
“那小孩是吴既明最年长的学生,据说今年刚满十四,本是个孤儿以乞讨为生,被吴既明捡回去给了口饭吃,又教他读书写字,从此将吴既明奉为神只。”
“据说吴既明被掳进寨子里当晚,那小孩便收拾了东西,说要上京报官。”
京官?
顾九脸上的轻蔑淡下,却未涌现惧色。
九里镇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一个小孩从这出发到京城若是只凭脚力怕只是去都要费上几个月,更何况即便报上京城也未必有人管。
“虽就万中无一的可能,但若是京城真的知会到附近县城的县衙,也是麻烦。”
顾九回神时手上写着既明二字的纸已被是一片褶痕,她察觉后手上力道却不减,平静地看着整个白天的心血在瞬间覆灭。
这学生去向,吴既明当最清楚的才是。
“怕个甚。”
直到将那张纸彻底揉成个拇指大小的纸团,顾九顺势握紧拳头将纸团攥在掌心。
“杀官兵的事儿我们九里寨又不是第一次干了。”
顾九看着学堂中月白色的身影,眼中凶光毕现。
“来一个,我们杀一个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