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破碎的,到处都是裂缝的空间,喷薄着血色,江暮岚看见林荔满身鲜血站在中央哭泣。
一眨眼,江承辉带着吊诡的笑容,出现在林荔的身后,粗糙的大手掐住林荔的脖子,瞬间把林荔的脑袋拧了下来。
血液在一瞬间炸开,染了江暮岚满目,他愤怒的看着这怪诞的一切,却无法行动,因为他没有感受到自己的躯体。
他明知道如此光怪陆离的场景是在梦里,却还是满心的愤怒与绝望,那份无力几乎将他吞没。
如同坠地的失重感,让他浑身一颤,从难以自拔的梦境中惊醒,他大汗淋漓,呼吸沉重,耳边是他的心跳声,混着手机的闹铃声。
从沙发上坐起,江暮岚伸手拿过手机关掉闹钟,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周六下午三点。
距他被江承辉刺伤已经过去快一个多月。
因为他的反抗,江承辉的刀并没有对他造成过大的伤害,腹部的两道伤口长却不算深,再加上其他大大小小的伤,住了一个多星期的院,剩下的便可以回家修养。
这期间无论他身体有多疲惫,都在积极配合警方的调查,为的就是把江承辉再次送回监狱。
他心里清楚的知道江承辉出狱第一件事一定是找他,为此他在家门口安装了一个便宜的摄像头,内心已经有了相当充足的计划。
不出所料,江承辉出狱一个星期后,就开始在他家附近徘徊,江承辉连续在他家门口经过了三天。
猜测到江承辉是在踩点观察这栋楼的住户情况,一旦时机成熟,就会对他痛下杀手。
江承辉在观察江暮岚的同时,江暮岚也在观察对方。
对于这个世界江暮岚毫无留恋,他曾设想过直接与江承辉同归于尽,可自从他与林荔重逢,即便知道是林荔为达目的刻意地施舍一些爱恋给他,他也不舍丢弃。
只好用自己作为诱饵,让江承辉再次犯罪,永远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逼仄牢房里。
那天所发生的都被记录了下来,这便是让江承辉入狱的主要证据。
视频里,一切如他计划的那般进行,唯独林荔,是他计划之外的存在,却更是让他重燃起当场与江承辉同归于尽那份想法的存在。
他从来不想让林荔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如果可以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哪怕是用他的命去换取,他也在所不辞。
此刻,他双手撑在浴室的洗手台上,镜子里映出的人像从深潭里爬出的恶鬼。
打湿了的黑发,被往后拢齐,脸色苍白,眼里是垂暮者才有的疲惫,没有血色的唇干裂开的几道口子结了痂,一滴一滴的水珠从发间滴落,神情僵硬可怖,浑身透骨冰凉,好似没有一丝活气。
“笃笃笃——”
敲门声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异常响亮。
愣怔片刻,他才抓起手边的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头发,从挂钩上取下体恤穿上去开门。
一开门,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在看到他那一瞬,布满了担忧。
他没想到林荔会出现,毕竟这两个月里,他只见到过她一次。
在医院里,他刚缝完针的第二天,当时病房里还有其他人,他们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讲,只呆了五分钟,她就走了,从那天到今天为止,他们都没再见过面,更没有任何联系。
“进来吧。”
面无表情接过林荔手中的行李箱,转身往里走,将沉甸甸的行李箱放好。
门应声关上,他听见后面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林荔进来了,不由想松一口气。
还没来得及把肺部的那口气吐出,一双纤细的手臂从后面缠上他的腰身,宛如被施了魔法的藤蔓,明明又细又脆,却能束得他无法挣脱,他屏息以待,心如擂鼓。
“对不起。”
一声怯懦的试探。
“真的对不起!”
真情实感的愧疚。
“江暮岚,理理我好不好……”
难得的卑微示好。
“江暮岚!”
是一句羞恼的撒娇。
江暮岚在心里将林荔话语里的深层意义一一破解,他其压根就不生气,他只是喜欢听林荔温软着语气和他说话。
片刻,江暮岚掰开林荔的手,能感觉到掰开时,她一瞬间的惊慌失措。
转过身,江暮岚将她虚抱着,微低头对上她的眼睛,手抚上她的侧脸,看清她脸上的伤口都恢复完全,他彻底松了口气。
他知道,林荔很看重脸,她这么爱美,不想看到她因为这些而不开心,他内心有愧,开口道:
“对不起。”
该是他说对不起,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他身上所有的伤不过是为了摆脱江承辉,这是他该付出的代价,而林荔不一样,她是无辜的。
事实上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他既期盼着林荔来找他,又害怕林荔来找他。
命里带煞的人不适合有人陪伴。
就像他,早该断了念想,一个人到老到死,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受到伤害。
与他有过深交的人没有一个能幸免于难,以前是妈妈,大姑,到现在的林荔,都因为他而被波及。
林荔看他说完便沉默下来,猜到他肯定又在钻牛角尖。
这个人总喜欢给自己设下牢笼,明明困在里面会让自己痛苦不堪,也不知道回个头,便能看见敞开的牢门。
“江暮岚,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把人拉到沙发上坐着,整个人依偎进江暮岚的怀里,第一感受居然是冰凉的,林荔皱眉,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心下有了答案,没多问什么。
“没有。”
林荔抬头,反问,“没有?”
江暮岚不说话,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些。
不把伤口暴露出来及时医治,只一味的捂紧忍耐的话,伤口迟早会溃脓腐烂,最后不得不剔除腐肉时,得到的只会是更大的痛苦,林荔深知这一点。
“对不起,你受伤的时候我一刻都没留在你身边,我妈妈从我小姨那知道那天的事,就来南市接我,强制要求我回去,我去医院找你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可是当时警察在询问你问题,妈妈一直在催我,我没有办法就走了。回到嵩市之后我才想起来我的手机被摔坏了没捡回来,在南市办的手机卡也丢了,微信上不了,这边我认识的人里除了我小姨的电话我谁的都记不得,我有让我小姨去探望你,可是她一直不答应。其实我这次也是偷偷跑回来的,我真的试着逃过很多次,就只有这次是成功的。”
顿了顿,林荔想起两人之间最重要的误会,不由自主地握紧他的手,道:
“你知道我接近你的真正目的,所以你在怨我为了报复你妈妈利用你的事,是吗?我道歉,这一切我都承认,我现在悔改了,认识到了错误,真的。”
解释完半晌,江暮岚都没反应,只是死死地抱着她。
林荔皱眉,用了点力从江暮岚的怀抱里挣脱。
“你能不能应我一下?”
不是江暮岚不想回应,只是他内心在煎熬,林荔说她小姨没答应来医院找他,显然是被刻意隐瞒。
实际上,在林荔离开的第二天,林荔的小姨就来医院找过他。
就算与林荔小姨对话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他依然能够将那日林荔小姨对他说的话,看他的神情重映在脑海里。
“你好,你就是江暮岚吗?我是林荔的小姨,这次发生的意外我也有去了解过,对于小同学的遭遇,我深表同情。”
厚重精致的妆容,恰到好处的微笑,刻意摆出的姿态,给足了距离感,稍微有一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她不是来探病而是来谈事的,说是说谈事,不如说是变相的警告。
“我知道你的日子过得很困难,我也很理解你的困难,你是个坚强的好孩子,可是……”
戛然而止,一句“可是”让她来这儿的目的昭然若揭,先扬后抑,然后一招击破,她摸了摸手腕上价格不菲的手表,微笑道:
“我家荔荔比较贪玩,性格活泼开朗,这孩子没心没肺的,不管对方好人坏人,可以相处不可以相处,只要她想,都能和对方交朋友,对谁都很好。你是荔荔的朋友,我相信你也有这种感受吧。但我了解荔荔,虽然她对对方好,可是她心里总是会有一道线,不允许别人跨进来,也就是说即使对方交心了,她也不一定就把对方放进了心里,因为她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
半褒半贬地将林荔的为人处世剖析给他听,明里是在说林荔顽皮不懂事,暗里却是在讽刺他没资格和林荔摆在一起,有意地让他知道,他之于林荔,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阻断他对林荔的妄想妄念。
“如果因为荔荔的这些给小同学造成了什么不便,阿姨在这里替荔荔给你道歉,以后我会让荔荔少去麻烦你的,阿姨谢谢小同学近段时间对荔荔的照顾啦。”
最后又放下姿态,看似公正无私地替林荔道歉,其实只是让他不得不被迫接受这样暗藏玄机的对话。
林荔的小姨什么时候走的他不清楚,他只清楚那一刻他内心除了无望,无望,还是无望。
可是现在,林荔来找他了,一切的无望又开始重新渗入希望,他恐怕是不能如林荔小姨的愿了。
“我不会怨你的,我和她早没有关系了,就算以后我和你结婚,我也没有想过要告诉她。”
前面半段话林荔没去在意,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江暮岚最后的那段话吸引。
“江暮岚,你已经在设想以后和我结婚了吗?居然已经规划地这么长远,不会连我们俩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吧?叫江什么?说来听听。”
本是林荔说出来调戏江暮岚的话,谁知,江暮岚回看她的眼睛,眼神无比认真不见羞赧,她便知道,江暮岚是真的有想过这件事情。
“叫林禧,禧贺的禧,我希望她是带着祝福,被人期盼出生的孩子。”
神情是无比的憧憬,还带着淡淡的幸福,这样的江暮岚,是林荔没有见过的,恬静安然。
这一瞬间,她看到江暮岚身上带着蚕丝般细微的烟火气,终于触碰到了人间。
“江暮岚——”
心里熬着浓稠的糖浆,甜蜜美好得让她眼眶发热。
“我想亲你。”
话题转得太快,江暮岚没来得及反应,就先下意识得点头。
这次,他没有等林荔主动,换他来靠近林荔。
这个吻,绵长而细腻,没有任何的急切。
归于平静后的本真,是这样温和的令人身心安稳,一触即离的唇齿相碰,也能勾起两人炽烈的情感,大约是因为此刻他们的感情熬成了浓浆,一根银针也能挑起一绺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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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泡格外难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