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味书屋(H)--讨厌的人(新) 一

01

罗幼枝没想到会在大学里和宋祁重逢。

她起初有点没认出那个是宋祁,或者说,她并不太敢相认眼前的那个人是宋祁。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宋祁的脸可没有这么招摇。

尽管那个家伙确实有一张不错的脸,但是在朴素的高中时代而言,头发还是乖顺的黑的宋祁绝对不会这么出挑。

与芸芸众生仿佛产生了一层貌美壁垒的宋祁显眼得要命,罗幼枝哪怕坐在教室倒数后三排,目光也能精准地落在他身上。

高中的宋祁具体是什么模样,她突然有点记不清楚,毕竟宋祁给人印象深刻的从来就不是他的脸,而是他微妙的性格,难以形容,一言难尽。

一如他上课无聊时会轻轻地撩起她的马尾,察觉到她骤然绷紧的脊背,再慢悠悠地动手开始了恶作剧一样的编发,在她的马尾间留下一小串歪扭难看的麻花辫。

这样的回忆似乎有些暧昧色彩,但罗幼枝知道并不是,她和宋祁并没有这么好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最多只能勉强归类到比较熟的同学这一分类。

“罗幼枝?”

没想到先打招呼的是险些让她认不出来的宋祁,他那头蓬松漂亮的黑发染成了一种漂亮的茶褐色,饱和度很低,抓成侧分的发型让那张在高中蒙尘的脸分外醒目。

“你也在A大。”陈述句。

不知道是不是男生来上课都如此随意,宋祁只拿了一本选修课的课本,封面上随意地夹着一支笔,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罗幼枝。

罗幼枝不知道宋祁是什么意思,她只能谨慎地回复:“真巧。”

其实认真一想,一点也不巧,或者说这种巧合发生的可能性非常之高。

她的成绩和宋祁的成绩都差不多,中庸的优秀但不拔尖,再加上又是前后桌的同班同学,考入同一所学校,便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情。

其实但凡她和宋祁之间的关系再好点,或者再差一点,都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尴尬的处境。

关系好点的话,说不定早就在微信上客套地寒暄过相互所在的学校。关系差到极点的话也不错,可以直接省略打招呼的过程,忽视对方即可。

像现在这种半吊子的关系该怎么处理呢?

看宋祁没打算打完招呼就走的意思,罗幼枝再觉得尴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和宋祁对视。

她向来摸不清宋祁的脾气,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有时候宋祁会用像打量无机物一样的目光看她,她现在只怕宋祁要顺势坐在她旁边上完这节公选课。

就像高中换座位的时候,宋祁若无其事又非常坚定地在她的后桌坐下,从此一坐就到毕业分道扬镳为止。

罗幼枝从来就没有搞懂过宋祁的所思所想,她基本不能理解宋祁大部分的行事意图,只能把他对自己的一切行为暗自揣测成对方随心所欲的一种体现。

不出她所料,宋祁果然在环视了一周以后,像是漠视了那些空位一般,选择了隔着一个座位坐在她旁边。

一定要坐在她旁边的理由是下意识而为之吗?

正如高中三年他和她就被迫绑定到了一起,像那两张老旧的前后桌。

让人捉摸不透的性格,并不讨喜的话语,以及与之相反的,让人产生剧烈反差感的英俊的脸,他似乎除了在外貌上不再那么收敛以外,其他一切与罗幼枝印象里的宋祁没有差别。

连同讨厌她这一点也是。

02

宋祁不喜欢罗幼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个无心促成,却直到毕业才被拆散的前后桌座位?

是从成绩表上,他俩的名字总是连在一起开始?

还是,做轮值总是能恰巧碰到一起?

又或者是,就连被叫去教师办公室都基本是一起去的?

因为非拼音排序而是随机排序的学号中,他和罗幼枝是相连的号数。

在青春期之中,这种机缘巧合在少年少女眼里算不得浪漫,甚至有点令人厌烦的可恶。

它好像无时无刻地把人捆绑在一起,带着流言蜚语,带着那些不算恶意但也不怎么动听的调侃打趣。

自己的名字旁边,永远都是罗幼枝的名字。

老实说,烦透了。

虽然心底里明白罗幼枝也不过是另一个受害者,指不定她的心里怨气也并不比他少。

但青春期总是无理取闹,即便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也无法让宋祁消解掉心里那种难以言喻的不满。

总是她,罗幼枝罗幼枝的,好像自己的生活里逃不开罗幼枝这三个字。

“学号三十三和三十四是谁?”

英语课上他和罗幼枝又被老师点到,要求朗读一段长对话。

那种熟悉的烦闷涌上心头,像是夏季里一直在叫的蝉鸣,聒噪且不间断。

宋祁沉默干脆地站起来,罗幼枝亦是。

“又是宋祁和罗幼枝?”

“哈哈,这缘分没点什么可惜了。”

耳边其他同学窸窸窣窣的调笑声有一搭没一搭地传入两人的耳中,调侃他和罗幼枝是模范夫妻。

他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罗幼枝同样沉默的背影,似乎感受到了藏在眼前这具柔弱柔软的躯体里的、与他内心不相上下的埋怨。

只不过罗幼枝和他不同,如果这是在课间,他会以实际行动让那些起哄的人闭嘴,她则永远只是咬紧嘴唇,不言不语地沉默着。

托她的福,宋祁想,就是她这种好欺负的态度,这些流言蜚语才永远散不干净,春风吹又生。

他垂下眼拿起英语书,快速地找到先说者的那一行,便冷淡地念了起来。

罗幼枝一如既往地和他配合得很好。

好得让宋祁觉得或许他和她心底里对彼此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讨厌,或许也是相同的。

于是在坐下来的时候,他第一次伸手轻轻拽住了罗幼枝的马尾末梢,并不用力,但存在感异常鲜明。

罗幼枝想往前抬椅子坐好的动作顿了一顿。

“罗幼枝。”

在罗幼枝小声地回复了一句怎么以后,宋祁看着她僵硬却拼命挺直背的背影,反而把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没什么。”他笑了笑,随后便松开手指,任由马尾尖离去的时候扫过他的手指,“就是——”

他知道罗幼枝敏感,尽管他没有细想自己从何了解到她敏感,故意轻飘飘地开口:“突然发现你头发挺长的?”

宋祁满意地看到罗幼枝纤细的脊背颤了颤。

罗幼枝没有说话,但即使看不到她的脸,宋祁也能想象出她此时此刻大致会是什么表情。

一定是像平常那样,用力抿住嘴唇厚深呼吸一口气,沉默隐忍地看着课本,假装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不在意。

事实上,罗幼枝也确实如此。

宋祁拽住她马尾的力道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但是罗幼枝却在那个瞬间有种小动物被按住死穴的感觉。

罗幼枝恨透了自己的敏感。

她擅自,又无比正确地读出了宋祁的潜台词。

视线紧紧集中在课本,上边印刷体的英文长句突然让她产生了看不懂的阅读困难。

宋祁说的是:

突然发现你挺招我烦的。

03

罗幼枝有点痛恨自己一如高中时一样的反应慢,为什么这么天真地就来参加新生入学时的同乡会。

既然宋祁能和她在同一个大学念书,那都是S市本地人的她和他必然会在同乡会的聚餐碰上,甚至主办的学长在听说她和宋祁是高中同学后,亲切而不容拒绝地把她的座位和宋祁排到了一起。

天知道光是早上上公共课的时候,罗幼枝就有种回到高中时的窒息感。

不过那比高中更煎熬,在高中她和宋祁是前后桌,至少只要她不回头,视线里就不会出现宋祁的身影。

只隔了一个座位的公开课则不一样,她无心一眼的走神,视线就会不受自控地往宋祁那边拐,对上他的侧脸。

骨相完美,皮相上佳,高挺到不真实的鼻梁和线条收紧的下颌骨,这种相貌给人的感觉锐利异常,好像什么正在小憩的危险动物。

罗幼枝讨厌这种感觉。

她的确敏感,不然宋祁也不会把不满表达得那么隐晦,除了她没别人能够听懂。

就连玩她头发的这个行为,外人看着暧昧不明,实际上罗幼枝明白,他和她都没什么额外的心思。

他对她隐忍的态度略有微词,她则不愿和宋祁解释她不能如他那般和同班同学呛声的缘由。

“对那些话生气的话,为什么不反驳回去?”他搓了搓她的发梢,很快就放了手,“忍着的话他们只会得寸进尺,觉得你在默认。”

“把你气到发梢都像干巴巴的枯草。”

“!”

讨厌死了。罗幼枝羞恼地把长长的马尾捋到胸前,难得回头瞪了一眼宋祁。

放在平时,罗幼枝是不会接宋祁的话的,她通常就当他不存在,任由他自言自语。

可哪个青春期的女高中生愿意被同龄的男生这么评价自己的头发,哪怕这个男生是心底里恼了一万遍的她讨厌的人。

她不甘不愿地开了口:“反驳的话,他们会说你欲盖弥彰。”

宋祁不太理解她的思路:“难道被说你默认宋祁和罗幼枝是模范夫妻就很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罗幼枝立马反驳,她甚至放下了手上正在写的习题,回过头涨红了脸看向宋祁,“你不要说话了好不好?”

他怎么能这么……这么轻松随便的把那四个字挂在嘴边!

面对她的瞪视,宋祁耸耸肩,抬起手往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偏偏他和她之间的互动不慎被一些嘴贱的男生注意到,平日里那几个爱起哄的立刻阴阳怪气起来:“小夫妻搁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罗幼枝心里的羞耻烧得更旺。

好讨厌,她不该和宋祁说话的。她握紧了手里的黑色签字笔,努力把所有的注意力都狠狠投到那道她还没解开的算数题上。

“真当别人在说悄悄话就别嘴贱。”宋祁冷淡到冷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一天到晚乱说话还起劲了是吧?没感觉到同学不愿意吗?”

男生被说得讪讪地噤了声。

回忆突如其来又戛然而止,罗幼枝一走神,正在倒低酒精啤酒的手便有些不稳,不慎之下洒出些许在白色的棉布裙上。

麦色的酒渍分外刺眼,最糟糕的是旁边坐着的,目睹她全过程的窘态的是宋祁。

“对不起。”罗幼枝一下子尴尬地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去擦拭,“有溅到你身上吗?”

“没有。”宋祁放好那听洒了一半的易拉罐后,从餐桌上直接拿过一盒纸巾,递给慌张地用自带手帕纸擦裙子的罗幼枝。

桌子是擦干净了,可偏偏罗幼枝今天穿的是白色的棉布裙,即使她补救及时,用手帕纸把渗进去的啤酒吸出大半,裙子上还是落下了一块脏兮兮的痕迹,在白裙上格外刺眼。

偏偏弄脏的位置还很尴尬,正好在大腿附近。

为什么她总是会这样?

每次每次,她怎么就倒霉到非得是在宋祁面前出这种岔子?

在讨厌自己的人面前出丑,比在喜欢的人面前出丑还要让罗幼枝难堪,她窘迫得几乎不敢抬起头和宋祁对视,恨不得他干脆不要来帮忙。

她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是倒霉透了。

正当她这么想时,宋祁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递给罗幼枝:“围着吧。”

他毫无波澜起伏甚至没有疑问感的语气太冷淡,仿佛根本没什么帮助人的意思,罗幼枝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知道在宋祁面前也不用扭捏,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件外套:“谢谢,不过可能会弄脏……”

“弄脏就弄脏了。”宋祁无所谓地回复道,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笑起来,“也不是什么贵重的衣服。”

罗幼枝熟悉宋祁的这种笑,他的眼睛生得极好,右眼下眼睑的正中心有一颗小痣。

长在这种少见地方的泪痣让他的笑眼看起来总有点漫不经心的懒散,再加上他有男生少见的薄薄卧蚕,笑起来时的效果便是看起来无所谓得让人气恼,又漂亮得让人牙痒痒。

如她在今天每每都会走神想起高中时的宋祁那般,他似乎也想到了她高中时那副老实隐忍的模样,所以他才会这么随意地笑起来,“罗幼枝,你怎么还和高中时一个样?”

“还没发生的事情就担心来担心去的。”

他平静地看着罗幼枝缓缓地在腰间系上自己的外套,用长袖的袖管打了个活结,“万一真的弄脏了再说吧。”

罗幼枝低头看着自己握着两条袖口,抽紧活结的双手:“我喜欢事先就和别人说一下,免得真的发生以后很尴尬。”

“和你一如既往观点合不来。”宋祁点点头表示理解但不赞同。

他想起的事情似乎比罗幼枝多上不少,重新拿了一听青岛放在罗幼枝的面前,语气轻松得像是在随口调笑:“反正无论弄不弄脏,也不用买新的外套赔给我。”

罗幼枝的手一顿。

她有些吃惊地抬起脸,看向宋祁,见她目光闪烁,反而是宋祁有些意外她居然对那件事没什么印象。

涉及到外套这个关键词,罗幼枝立刻就想起了那段很想被丢到记忆海洋里的回忆。

她潜意识里不愿意想起这件事,那对于任何正值青春期的女生来说,都是非常羞耻又无措的经历。

宋祁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04

宋祁发现罗幼枝的不对劲是因为她头一次迟疑了,在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时。

她是那种老实认真的乖女孩、好学生,即使是在问题无法回答出的情况下,她也很少磨蹭拖延时间。

但此时此刻她却踌躇着起身的动作,原本有点走神的宋祁察觉到罗幼枝的反常,视线集中在她单薄的背影上。

她起身的速度实在是慢得反常,左手小心翼翼地扯着校服上衣的下摆,还握着笔的右手不安地以手腕撑在桌沿,飞速而不安地回过头瞥了一眼宋祁。

她一定没想到会和宋祁对上视线。

如同惊慌的雀鸟一般收回视线的她看起来更加不安了。

宋祁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从罗幼枝的背影里看出羞耻到决绝的难堪,她最后还是在老师的催促声中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视线之中,宋祁立刻理解到了为什么罗幼枝不愿意站起来。

她浅色系的校服运动裤上晕开了一片红。

他皱了皱眉,几乎是在看到的瞬间就抓起挂在桌后的外套扔到罗幼枝的后腰上。

罗幼枝条件反射地就双手往后捞住那件外套,紧紧地捂在腰后。

这番动静自然是引起了老师的注意:“宋祁,你干什么?”

“手滑。”宋祁面不改色,语气平静。

他当然知道这么说很欠打,但是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只能如此解释。

“手滑能把衣服手滑到女同学身上?”所幸课时紧急,老师也没有借题发挥的意思,只是没好气地挖苦一句以后,顺便让罗幼枝坐下,随后招呼全班同学继续自由讨论。

宋祁不可否置,正准备垂下眼把视线乖乖投回课本作乖乖仔状,桌面就被一只女生才会有的葱白的手,轻轻敲了敲。

是向来他不搭话就绝对不会主动找他说话的罗幼枝:“宋祁。”

宋祁抬起眼看向脸还有点烧的罗幼枝,眼神示意他在听。

“谢谢你。”她细若蚊蚋,眼神有些游弋,却是第一次没有躲开宋祁的目光。

她似乎是有些担心被老师发现他们正在假借自由讨论的名义在说话,不由自主地更靠近了他些许,竖起书本作为遮挡:“外套,我明天还你一件新的。”

你穿多少码?

而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腹稿就被宋祁打断了:“为什么要还新的给我?”

“你洗一下就行了吧。”

罗幼枝一愣,差点以为自己是在被宋祁拐弯抹角地取笑,她不知所措地掐了掐手心,随后注意到宋祁的神情是认真地感到困惑。

“……会脏的。”她脸皮薄,根本不可能明说,只能把眉毛撇成了一个为难的八字,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说出口的声音没比蚊子叫大多少,“总之,我还新的给你。”

宋祁看着她又要慢慢开始红起来的脸色,终于反应过来。

“这样啊。”他脸上也总算不再是那种轻松懒散的随意神情,而是有一丝仿佛刚刚才连通上脑电波的茫然。

“L到XL都可以,随便你。”

他头一次先在和罗幼枝的对视中先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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