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喜每次和金寅过夜,罗仲锡是不会吵的;和罗仲锡过夜,金寅也会尊重。两人都很成熟,有一种默契在。但是易喜本人,对另一方都会有一点心理上的小愧疚。
今天易喜很早就到十色,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到,打卡的时候,却发现罗仲锡已经坐在电脑前。
「昨天应该很累吧!为甚麽这麽早来?」罗仲锡悠悠得说,眼睛还盯着电脑。易喜被他讲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他也不是揶揄的口气,甚至有点关心的意味。她朝他甜甜一笑,说:「想你……」
「狡猾!」他把她拉进怀里。时间还早,易喜就安心得坐在他腿上,本来以为他会上下其手,摸个两把。他却很专注得往excel输入数字。
「你这麽早来,在忙什麽?」易喜好奇。
「今天要开月例会,我在打一些报表。」
「这个月业绩怎样?」
「不怎麽样!」他叹了一口气。罗仲锡的眼眶里都有血丝,两鬓也有些花白,今天感觉得出特别疲倦。其实整个集团的营收是增加的,但是hobar的进步,比较起来,十色的业绩就普通了。
「难道业绩不好?我觉得很忙啊!」
「也没有不好,就是持平。」罗仲锡苦笑。这种纠结很难解释,本来都是业绩资优生,突然就被超越,而超越的人就是要给他好看的前女友,甚至不能说前女友。易喜看着他,其实很难体会他这种中年男子心中的自尊和纠结的小圈圈,只是觉得他有些忧郁的样子,若有所思,沧桑的神情非常迷人。她忍不住仰头,碰了碰他冷冷的唇瓣,吸吮後,觉得有点苦涩,都是尼古丁的味道。
「抽了很多菸?」她说,这下大概能感受他有多焦虑。
「嗯!」罗仲锡知道她不喜烟味,身子往後抽离。但是易喜不让他退後,挽住他的脖子,含住他的嘴唇,灵巧的舌尖更深得探入他的口腔,贪婪得吸汲他的全部。如果忧郁可以被吸离,她很愿意帮他全部吸收。
罗仲锡觉得所有数字,所有情绪都被她打乱了。可是他真的觉得被抚慰了,即使只是一个吻。其实所有的事由,佩娟的反扑,不都是因为易喜吗?如果她能一直陪着他,所有的後果他都能承受。放开她的嘴唇後,他给她一个释然的微笑。
EXCEL上面有许多项目,像是人事占比,食材成本,水电,装潢摊提等各项成本。易喜仔细看了一眼,觉得根本是难懂的天书。
「开一间餐厅,不是欢欢喜喜做一到菜这麽浪漫的事。想学吗?」罗仲锡问。现下他心情平静不少。
「你会就好了,反正我一定是跟着你。」她朝他甜甜一笑。
进办公室打卡的宋子祺刚好听到这句,朝罗仲锡露出一抹戏谑的微笑。易喜看到宋子祺进了办公室,慌忙得想从罗仲锡腿上站起来,觉得在主管前这麽亲昵不得体。罗仲锡却掐住了她的腰,硬要她继续坐在腿上,不疾不徐得说:「离上班还有半小时,十五分钟後再进厨房都还算早。」说给易喜听,更是说给宋子祺听。他有点故意,就是要在宋子祺面前,表露出和易喜的亲密。
宋子祺淡淡一笑,神情淡然得打开电脑,像罗仲锡说:「怎麽这麽早来准备资料?」
「业绩不好,哪敢晚来。」
「怎麽会不好,人事与hobar共用不少,如果人事费用用内帐算给十色,净利是增加的。」
「我才不管这个,反正营业额输了就是输了。」罗仲锡说。他们两个聊得神色自若,易喜夹在中间又坐在罗仲锡腿上,非常不自在。
「干嘛那麽坐立难安?又不是不熟。」宋子祺瞥了易喜一眼。他突然问罗仲锡:「昨天文欣说你去她那了。」
「对,昨天去找她聊聊。」罗仲锡说。易喜本来还不自在,听到罗仲锡昨天的行程,耳朵都竖起来了。文欣大概就是昨天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女生。
「她的店还好吗?」
「不错啊!准备再开分店。」
「这种景气之下,这样算是经营得有声有色了。欣赏你的女人都挺有本事,佩娟也是蛮有本事。」宋子祺说得云淡风轻,眼睛盯着电脑,他也有一份报表,关於食材的各项管销。
罗仲锡尴尬一笑,说道:「你讲这些话,真是若无其事得害我。」
「害你?」宋子祺装得一脸冤枉。他看向易喜:「好了,别听了,陈建群晚班,你去厨房备料。这张清单上的食材帮我捡出来,早上我要开月例会。」
易喜心下是悻悻然,总想听出个什麽,但是她也知道:逼近上班时间,她坐在罗仲锡腿上,窝在办公室也很不妥。赶紧从宋子祺手上接过清单,到厨房里去准备。
「那壶不开提那壶。我和文欣现在就是朋友,以前也没有真的发展出甚麽感情,而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等易喜走远了,罗仲锡才埋怨宋子祺。
宋子祺准备着自己的报表,浅淡得说:「没发展出什麽感情,只发展出身体的关系。当时人家还有男朋友,传闻传到後来,她只好离职。」罗仲锡狠狠白了他一眼,宋子祺又说:「易喜很有天分,我希望她做久一点,你也年纪大了,这段关系好好处理,珍惜当下吧!」或着绕着麽一圈,这句才是宋子祺想讲的,是一个身为朋友也身为夥伴的劝戒。
宋子祺的话让他五味杂陈,其实面子有点挂不住,但他也知道,这番劝戒语重心长。罗仲锡也没有反驳,只是叹了一口气:「我都知道,但是人性软弱,我自己都害怕我自己的软弱。」
他以为宋子祺会说出甚麽大道理。宋子祺却深深吸气,说:「我也是男人,我也一直在害怕我自己的软弱。」他的声音很压抑,罗仲锡有些意外得看了他一眼,他看似专注得看着萤幕,但罗仲锡感觉得出来,这句话是很有情绪的。
「你还好吗?」罗仲锡忍不住问。
「不好,但也只能好。」他说。罗仲锡正琢磨着要怎麽安慰,他又话锋一转,闪避了自己刚显露出来的情绪:「下星期要出差,同一个酒商的品牌活动在高雄。你安排一下外场谁去,内场就带易喜去吧!」
「那不是Hobar的活动?」
「等一下开会会说。一直企划很久的,南部的第一家店,刚好有个不错的店面招租,莱拉想乾脆趁这机会,试试看南部的市场。可能有些事情要你先去看看。」宋子祺说得平平静静,又藏住了刚才的波动。
罗仲锡盯了宋子祺一会,难以掩藏自己的关心:「兄弟……要是心情不好,我们下班去喝一杯?」
宋子祺摀住自己的脸,大叹一口气,只说:「没事……别这样看我,准备好资料,等下开会吧!」
他一直是一个很闷的人,要有甚麽事都往心里藏。但是对他而言,抽菸喝酒或着是做爱狂欢,都没办法宣泄自己的郁闷,只有安静得,好好得做一道菜,才能让自己平静。
会很快就开完了,虽然十色营业额没有增加,但是hobar却有显着的成长。现在hobar的月例会有佩娟代表参加,金寅就没来了。总之莱拉很满意现在的状态,笑容满面的走进厨房巡视,看得出心情很好。易喜没有直接与她交谈过,总觉得她看起来有点高冷,有点骄傲,但那都只是看起来的印象。今天她走进厨房时,脸上挂着笑容,而且没有戴墨镜,竟然弥漫一股亲和力。而阿强师傅跟她打招呼时,也不是恭恭敬敬,而是像朋友一样:「怎麽跑进来?」
「来看午餐吃什麽?」她说。
「你看不上眼的啦!」阿强说。
「我也不是每天都喝鱼翅……」莱拉走到易喜面前:「你就是易喜?」
「是!」易喜看着她,她的妆容很精致,看起来聪明锐利,但是没有压迫感。
「我最喜欢努力的女生,加油。」莱拉拍了拍她的肩膀,易喜没想过她会说这些话,先傻了一会,才说谢谢。
今日是周二,午餐的时段并不太忙。但是莱拉没有待太久,看到宋子祺走进来,就连忙离开。宋子祺不喜欢她在餐期的时候巡视。
易喜看到宋子祺进来,就把早上抓的料从冰箱里拿出来给他。
宋子祺接下菜篮以後,就选了一个角落,安静得处理食材。鸡腿肉耐心得去骨,修去油脂;姜洗净以後切片。看起来是不复杂的麻油鸡,但是他动作俐落,却处处仔细,似乎是故意得让烹饪的过程拉长。
中午不忙,易喜站在一旁看,宋子祺让她看,却也没说话。
「师傅,这是之後的菜单吗?」易喜有些纳闷,都快要春天了。
「不是,就只是今天的员工餐。」他爆着姜片,翻炒着鸡肉。
「要我接手吗?我忙完了。」小丁师傅靠过来说。
「不用,你去忙你的事。」他婉拒了,炒好鸡肉以後,他倒了非常多米酒,几乎是全酒麻油鸡了。
「哇,今天又不冷,加这麽多酒。这根本是鸡酒啊!」小丁师傅惊呼。但是宋子祺没看他,手也没软又加了不少,非常执意这口味。他开了小火,慢慢炖煮,然後思考了一下以後,就跟易喜说:「你知道前面巷口有一家老杂货店吗?帮我去买一包桔饼。」
「桔饼?」
「加了桔饼比较不燥热。」他说。
易喜跑腿回来,宋子起揭开锅盖,把桔饼加进去,然後盖上锅盖继续熬煮。他站在炉台前看着,让蒸汽往他脸上扑着,熬汤有啥好一直看,但他就站在那边一直看着,若有所思。
易喜边切菜备料,边不时转过身看他,总觉得他看这锅汤的神情,就像是那晚他站在楼梯间看夜景一样。人是站着,但是神早就飘忽到某个时空。宋子祺慢悠悠得在汤上点火,蓝色的火焰马上烧了起来,火焰围着锅边忽大忽小,增添了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师傅,为什麽要点火?」易喜问。
「把酒烧掉一点。」他说。
最後他拿着味碟,嚐着味道,喝一口想了想,加了点盐,又喝一口,又再想一想,像是在找一个味道。
「师傅,你是在找一个人的味道吗?」易喜忍不住好奇问。
宋子祺有点惊讶,意欲深远得看着她。
「是不是在找小时候阿嬷煮的麻油鸡,那种阿嬷的味道?」易喜又说:「有的时候怀念一个人,会特别想念她做的某一个菜。人家说做菜,手不一样,味道就不一样。」她只是有感而发,有时想念妈妈,想念外婆,真的都是从一道菜开始。
「不是阿嬷,但确实是想念一个人。」宋子祺说。其实他也不是很懂,总觉得易喜可以很轻易得理解他,而他也可以很轻易得向她说出自己所想。易喜并没有去猜测他想的是谁,但宋子祺却问了:「那天她还好吗?」
「许师傅?」对於他的直接,易喜有些没反应过来。
「嗯!」
「後来清醒了就非常平静,应该只是醉了。」她轻描淡写,没有说出许予惜的落寞。
「那日麻烦你,觉得很不好意思。」宋子祺低下头,捞着汤里的浮油:「但是我能给的关心,也只能这麽一点。」他说。他知道在许予惜身上,多问了多做了,就会给她冀望。他的心情很复杂,但是思绪很清晰。对他,易喜心底扬起一股敬重之感,虽然在别人眼里或许非常冷绝。
宋子祺没有再多说甚麽,他做完一道菜,又和易喜说了几句,其实心里轻松不少。他转头跟小丁师傅说:「算一算有多少人要吃面线,把面线烫一烫。」然後自己从平台冰箱,拿出一些高丽菜与青江菜,还有肉片与袖珍菇。
易喜有点纳闷:「师傅的麻油鸡要加那麽多青菜?」
「不是。」宋子祺另拿一个小锅,舀了高汤等沸腾:「莱拉昨天嘴破,不适合吃麻油鸡,我帮她另外煮一份汤面。」
他应该很少说爱,但在小小的事情里充满着关心。易喜想到许予惜那天说的:「你就那麽在乎名利?」
其实不是,易喜看得出来不是。只是也没有立场去和许予惜解释而已。